四 内乱
时越睡了一天一夜，起来听说安陵加若和伊晗都走了，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已经在怪罪伊晗实在是很讨厌。
时越其实是给安陵加若准备了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东西的，因为伊晗在，所以不好意思带着安陵加若悄悄去玩而不知会给伊晗，本来想等伊晗待几天走了之后就可以和安陵加若好好玩玩，没想到这个小子简直——
恬不知耻极了。
时越埋怨了许久，才想起正事儿来，取过近几天的邸报一封一封看过去。
“天宝十年十月，郾城义庄烈火焚尽，片草不剩，乔九南下。纪炎不知所踪。”
时越看完最后一封后忍不住多看了两遍，甚至还读出了声。
思索了许久也想不通义庄是怎么烧起来的，这才刚刚公布双榜不到一个月，乔九在从前的黑榜第一纪炎的帮助下才刚刚夺得黑榜第一，将纪炎踢到第二的位置上，两个人总不至于这就翻脸了，显然不会是乔九烧了义庄，即便乔九烧了义庄也不可能让纪炎人间蒸发，自己还有余力南下。
乔九做不到，当然也不会有别人做到，他们想进义庄都很难，纪炎十年黑榜第一，岂是等闲之辈。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是纪炎自己烧了自己的义庄，又不想让人知道她在哪的。
时越想通了这点，又想不通纪炎为什么要这么做，帮着外人干掉自己，十分令人不解。顺次便想到了黎亚奇，这些一个一个送乔九上榜的人，必定都有各自的目的，这些目的让时越非常感兴趣。
时越看完邸报之后坐在窗前抬头看了看天，没成想今天是个大阴天，厚密的云层遮住了星辰，连月亮也隐隐约约看不太分明。时越挑了挑眉预备这就睡了，还没站起来，千机殿的下人又递上来一封邸报。
“天宝十年十月，乔九过春城，入南疆，后无从追踪。
”
时越看完皱了皱眉，提起笔沾了朱砂，在邸报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南”字，然后丢下笔睡去了。
身为千机殿的殿主，时越最讨厌有什么事是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下的，如乔九这般完全无法掌控的人是时越最讨厌的一种人了，现在还多了一个纪炎。这两个人若是单单不可掌控也就罢了，偏偏过去发生了什么，眼下到底在哪里，马上要去做什么都统统不知道。
时越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勉强睡着，还没怎么睡沉。辰时刚到，时越就躺不住了，又起来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思来想去也没有谁好研究的，就把伊晗和黎睿的档案翻出来，妄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能对现在的局势有所判断。
其实时越心里害怕，怕千机殿砸在他手上，怕自己还不够聪明，怕大厦将倾时，自己没有什么能做的。
越看不懂星局，越摸不清有些人的底细，时越就越害怕。
只能用拼命地探查别人来让自己安心。
时越静下心来翻开黎睿的宗卷，强迫自己看下去。
黎睿自小在徐州长大，十五岁之前一直都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没什么分别，但是比寻常女儿更聪明，唱歌更好听。闲来无事就去镜湖边唱歌，有一天莛蕤仙去镜湖上泛舟，听了黎睿唱歌，觉得很好听，就将黎睿带走，回到了幽林竹海，两个人住在幽林竹海中的莛蕤居里。据传黎睿和乔九就是在幽林竹海认识的，少年相识，一路至今，感情大概能与时越和安陵加若一般固若金汤。
后来莛蕤仙因为误服了滴水莲，将自己生生毒死，黎睿这才离开莛蕤居，离开幽林竹海，回到徐州待了没两年，父母又相继亡故，从此黎睿宛如消失一般渺无音讯约莫三年，重现江湖时竟然就成了奇家堡堡主黎亚奇的妹妹。
也是自从那时起，黎亚奇和黎睿仿佛捆绑在了一起，次年两人双双登上红榜，黎亚奇第七名，黎睿第十名，一直到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
说来也是有趣，黎亚奇弱冠成名，当时是名动天下的角儿，从宣城一路唱进金陵，红极一时无人能比，居然又跑到申城创立奇家堡，到今天已经八年了，仍然没有哪个角儿敢说自己比黎亚奇唱得更好，都以在奇家堡唱曲儿为荣。
时越合上宗卷，又翻开伊晗的资料，伊晗的过去简直不要更简单。
天宝十年二月，伊晗出师神策府，随一众弟子镇守边境，遇匈奴夜袭，全军覆没，只剩伊晗一个活着回来，回长安接了绶印，成了朝廷的将军，这才登上红榜第三。
时越看完了更觉得头疼，还不如不看，心烦意乱丢下宗卷，换了衣服出门预备出门，还未来得及穿上外套，下人又送进来一封邸报。
“天宝十年十月，安陵家内乱，累及安陵加若。”
时越读罢急急忙忙丢下邸报出了门，连外套也来不及穿就牵了马往安陵家奔。
等时越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告了一段落，内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等到今天事情已经大概平息，安陵家如今分裂成了两个部分，多数人都现在安陵加若这一边，只有少数人要杀了安陵家的族长取而代之。
安陵加若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这个旁支出身的哥哥缘何要杀嫡夺位。
凭安陵家在两都的地位，取皇室而代之未尝不可。
时越入得安陵加若的闺房，见安陵加若躺在床上和衣而眠，知道她昨天肯定十分劳累，不忍心打扰，才刚要出门，门外冒冒失失进来个人，开口便叫了起来，“啊喵！我——”
话还没说出口，时越狠狠一眼已经剜了过去，来人正是伊晗。本来时越就十分不喜伊晗，这下子更加不满，只希望安陵加若没有被这个冒失鬼吵醒才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安陵加若本来就眠浅，似伊晗这般大声叫喊断没有个不醒的道理。
安陵加若缓缓坐起来，揉揉眼睛深呼吸了两下，取过眼罩戴好，这才下床来十分疲惫地开口：“怎么了？”
“啊喵，我找到苗苗了。”伊晗听到问话也不管时越不善的表情，只把来此的话说了，然后沉默不语静立一旁。
“找到了很好啊。”安陵加若听到伊晗说找到了昨天打斗中自己跑掉的苗苗，那只西域种的波斯猫，也算是不顺遂的日子里一点点值得高兴的事了，疲倦的脸上也沾染了三分笑意，“抱进来给我呀！”
伊晗也不搭话，时越率先没了耐心，皱着眉催促道：“叫你抱进来就抱进来，磨磨蹭蹭哪有一点混迹江湖的样子！”
话至后来已经不仅仅是催促，甚至有了点训斥的意思，想来能随意训斥红榜第三的也不过就是时越了。
伊晗仍是如同一节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许久才小声回答：“苗苗在门外，怕是抱不进来了。”
安陵加若听话里意思恐有意外，顾不得时越在旁边大步出门，正见到阶上的白猫，身下铺着白布，从来最爱干净的小东西现在全身毛发都因为血液干涸粘在一起，血已经干成黑色，整个猫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个鲜少见面的堂哥和我也不知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安陵加若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开口，“若说欲除家父乃为夺权，我还能稍稍明白，没想到原来是对我恨入骨血了，连我素日里常抱在手上的苗苗也不肯放过。”
时越和伊晗从房里追出来正赶上安陵加若这番话，时越上前去扯了扯安陵加若的手，被安陵加若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伊晗从来是个不能见血的，此时见到平素可爱的小东西变成了这个模样，早就别过了头不再看，自然也就没有见到时越和安陵加若的小动作。
安陵加若在檐下静默许久，亲自捧起苗苗，埋在了院子里的海棠树下，而后吩咐贴身的侍女传下去，假如有现在知道错了的族人，回来自己领罚，从此后这事就按下再也不提，若是死不悔改——
“我安陵加若不介意送他们一个一个去死。”
伊晗听了心神大动，慌忙拦道：“纵然你素日里再怎么喜欢苗苗，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只猫，莫非要因为一只只不过是讨喜了些的畜牲就要将自己的族人逼上绝路吗？”
“我父亲现在还身负十六剑，伤极不知能否得治，难道他们就不是要将我逼上绝路吗？”在时越的记忆里，安陵加若这还是头一次用如此狠厉的语气说话，仿佛从前那个轻若漂蓬的小女孩从今日起就再也不见了一般。
“可是……不管怎么说，杀人也是犯了王法的啊！”伊晗仍是希望能拦住安陵加若不要如此赶尽杀绝。
安陵加若闻言冷冷一笑，“这是我安陵家的家事，父亲卧床，我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犯了王法又当如何？打长安至金陵，我安陵加若，就是王法。”
皇城根上，天子脚下，安陵加若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乃十分大不敬，伊晗可是有着职位在身上，是朝廷的将军，即便伊晗凭着这句话要杀安陵加若，安陵加若也是断断无从辩解的。
时越听伊晗说话越听越觉出哪里不对，怎么这伊晗相貌生的文弱，竟然做事情也很是拘泥常礼，束手束脚，全没有半点江湖人应有的狂气。
由此引出时越的一连串的疑问，竟然没能顾得上安陵加若此刻怒如白沙啸浪，要自己的族人血债血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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