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归乡

　　第二天早上纪炎来叫乔九起床，两个人又来到温泉旁，乔九仍是下了温泉，纪炎将小瓶子里的最后一滴药液倒进温泉里，果然又见到纪臻浮起来。

　　最后一次和往常比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结束后乔九还显得很精神，并没有再晕过去，纪炎将纪臻从水里一点一点拖上岸，乔九就亲眼看着纪炎是怎么给纪臻换了衣服，抱上行榻的。

　　乔九越看越觉得十分不公平，酸纪炎道：“你对这个哥哥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怎么对我就不能温柔点呢？”

　　纪炎最后收束好纪臻的头发才倒出功夫来回答乔九，“我对你还不够温柔？”

　　说着纪炎向乔九伸出了手要拉乔九上来，乔九才刚浮起来半个身子，后面纪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嗯～”

　　纪炎陡然松手回头去看纪臻，乔九“啪”地重新掉进水里，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水没了头顶，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只见纪炎跪伏在行榻边絮语着，听不清说了什么。

　　“纪炎！”乔九拍着石头大喊纪炎的名字，气得想要指着纪炎骂过去，看到纪炎见到纪臻着实高兴的样子也舍不得说什么了，自己默默地爬上来，披上衣服进屋去了。

　　义庄里的人对乔九这副水鬼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今日讶异于她还能自己走回来，仿佛气色还很好的样子，知道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一个一个脸上也都流露出点鲜有的笑来。

　　没过多久，纪炎和纪臻也叙过旧了，纪炎推着纪臻出来，宣布今晚准许各房见火，可以各自做吃的东西，不必拘泥于平常的规矩，随意便是。

　　义庄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和过去迎送尸骨的样子大不相同，纪炎更是亲自关上了义庄的大门，宣告今天不接尸体了。

　　晚上纪炎亲自下厨张罗了一大桌好菜，将义庄里约莫四五十人都聚到一起好好吃了个饭，乔九也去了，纪炎左手边坐着纪臻，右手边便是乔九了，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十年来追随纪炎的下人们第一次见到纪炎露出这么明媚的笑，每个人都很是高兴，收拾完碗筷，又都坐回来聊天。

　　纪炎瞧着人都回齐了，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大伙儿见纪炎有话要说，都各自安静下来。

　　“十年来你们困在郾城，困在义庄，帮助我很多，很谢谢你们。”纪炎说到一半，众人都摆手称没有，纪炎很快接着说：“今天，我夙愿终成，不必再困在这个地方，你们也一样！”

　　“从此天高地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咱们义庄，过了今晚，就散了。”纪炎说完后没有任何停顿，离席拖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是一个一个的钱袋。纪炎沿桌都发了下去，有一些跟了纪炎很久了女孩子心里舍不得纪炎，反复推了好几次，最后也拗不过纪炎。

　　乔九悄悄瞟了一眼，钱袋里装了许多金银，大块的整钱也有，散碎的银两也有，甚至里面还有玉石翡翠，是很大的一笔钱。乔九心里暗自惊讶，纪炎的义庄这些年竟然盈了这么多钱。

　　纪炎没有给大家多余的难过的时间，吃了散伙饭，发了遣散钱，推着纪臻回房睡觉去了，乔九也一时没法接受这么多人聚众伤心，起身离席回了一贯休息的房间，才进门一点灯，瞟见了桌子上放的木匣子。

　　乔九笑了笑，知道是纪炎额外送给她的东西，这桩交易说到底是纪炎得到的更多，假如能给乔九吐出些什么也是应当，乔九上前去打开木匣子，入眼是一块寒冰玉，雕着繁复细密的云纹，一面光滑如镜，一面阳刻了三个字——

　　重华令。

　　只要拿着重华令去找重华，就没有重华办不到的事情。

　　但如果没有重华令，就进不得重华宫。

　　还真是，很大的一份还礼。

　　乔九将木匣收好，很快熄灯休息，关上房门不管义庄的事了，反正义庄也不是她的，本来也轮不到她管。

　　第二天义庄的人别过纪炎，各自离去，再怎么不舍也总要说再见，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也许就不会再见了。

　　义庄里还剩纪臻，纪炎和乔九三个人，乔九直拖到日暮才最后一个离开义庄，拖拖拉拉好像甚为舍不得纪炎似的。

　　郾城郊白雪覆野，任凭前头走过多少人都踩不出实雪来，没有路，只能一步一顿地慢慢往前走，冬天的夜来得很快，方才走到那日乔九初次见到安陵加若的地方，星辰就已经撒满夜幕。乔九回头看了一眼郾城，这个此生可能不会再来的地方，一回头却看到郾城里的火光仿佛星辰一般亮的出奇。

　　只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星辰一般的火焰就连成了片，烧得浓烟滚滚，天光都有些发红，整个郾城都隐隐传出一股热浪来。

　　纪炎果真，烧了义庄。

　　乔九一边后退一边注视着郾城，明明知道义庄外有一道冰墙，即使烧了义庄，郾城的百姓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还是不免有几分痛心。

　　郾城的城门第一次在宵禁时分打开，从门内驶出一辆六驾的马车，驾车的人正是纪炎，纪炎驾车路过乔九，连一眼也没有看乔九，径自去了。

　　乔九在心里叹了口气，掖了掖斗篷，继续往下走。

　　照这么走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大理，乔九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跟纪炎要一匹马再走，看纪炎六驾马车大摇大摆的，也不像个缺马的样子。

　　乔九越走越能想起来第一次离开郾城的时候遇到安陵加若的情景，那时候乔九虚弱得再多走一步都走不动，假如没有安陵加若的援助，大概也挺不过今天了。

　　那天安陵加若只不过是路过罢了，见到乔九也不知道这是谁，只是看到一个小女孩自己倒在荒郊野外怪可怜的，这才一手扶起来乔九，另一手抱着猫，磕磕绊绊地往下走，并没有走出多远就碰见了千机殿的人来接安陵加若。

　　于是安陵加若甚为抱歉地表示只能带乔九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了，命千机殿来的人赠了乔九一匹马，分别的时候安陵加若拍了拍乔九的手说：“我见了你心里很喜欢，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乔九心里想既然也骑了人家的马，怎么说也要对人家真诚一点，况且安陵加若也算于乔九有恩，于是乔九笑了笑说出了真名。

　　赫朵。

　　安陵加若听了这个名字勾了勾红唇笑道：“是很好听的名字，像你一样。我姓安陵，名唤加若。你若是当我作朋友的话，叫我啊喵就可以了。”

　　乔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目送着安陵加若一点一点走远，在心里感叹安陵加若这个名字好熟悉，骑着马边悠荡边想，从日薄西山想到月上中天，脑中忽然冒出来一个称号——

　　女公子。

　　安陵是一个大姓，安是长安的安，陵是金陵的陵。安陵这个姓的意思，就是从长安到金陵，都属于安陵家的意思。

　　而安陵加若更是安陵家新一代中最出色的后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身手头脑已经不知道超过族中兄姐多少，甚至超过许多叔伯，因而在族中被称为“女公子”。后来时越成为千机殿的掌权人，又因着时越和安陵加若青梅竹马的关系，安陵加若“女公子”这个名号渐渐响彻了整个中原，甚至也传到南疆，传到东瀛，传到匈奴。

　　乔九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不知道撞了什么运，才刚从纪炎手里跑出来，又撞见了安陵加若。

　　直到今天，乔九披风沐雪从郾城出来再想起那天的奇遇，仍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天道有常，命理无常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从郾城到兴城走了足足八天，乔九在兴城也不敢多耽搁，买了马又急急忙忙上路。任是谁怀里揣着一块重华令，也要紧赶慢赶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买了马更是日夜兼程，到幽林竹海短暂休息两天，好好缓了缓身上的寒气，又继续往大理去了。

　　进了春城就算进了南疆，进了南疆乔九总算放心了些许，但也不敢太过大意，乔九才一进春城就有南疆神教的影卫暗搓搓地跟着乔九。乔九虽然身为圣女能驱使她们，可是乔九毕竟不是神教的教皇，总害怕教皇会夺了她的重华令。

　　一定要快点赶回大理，快点回到有更加信任的人在的地方才行。

　　马儿早就跑不动了，乔九不敢停下来，只要速度稍有减缓就用头上的银簪狠狠地扎一下胯下的马。

　　终于到神教的大门前，乔九下了马拎着包裹进去，才过大门，听到身后的马倒在地上的声音，一眼也顾不得看，留给影卫去处理，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乔九推开房门，连呼道：“小哥哥，小哥哥你在吗？”

　　“看来不在啊。”乔九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应，自言自语着进了屋，渐渐松了一口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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