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机
仲尹的书房无甚收藏，尽是些佛经，我瞅着头疼，可不看又实在无聊，不得以随便挑了本看得过眼的。这本佛经保存的颇好，还附了本小册子，密密麻麻写了注，看这字迹，应是仲尹写的。据奉行所言，此书乃是仲尹一万岁时我送的生辰礼，我想了想，无甚印象。奉行一脸恨铁不成钢，“祖宗您当真不记得了？此经可是当年您在父神办的学宫学习时用的佛理教材！”原来如此，怪不得本祖宗不记得。当年在学宫···
“少绾，你名字里明明有一个绾字，却何故不绾发。”
心口突的刺痛，头痛欲裂，恍惚中，有一人，手执红丝带···我拼命回想，却还是抓不住，我不停喘着粗气，神色痛苦。奉行大惊失色，慌忙将我打晕。
待我醒来，只见奉行和仲尹齐齐围坐床前，我讶道：“你们···”说罢，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奉行忧心道：“祖宗你莫不是近来看书乏了，竟打了瞌睡，从椅子上摔下来，幸亏没出什么大事。”
自此，奉行再不许我看佛经，只让我多加休息。我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景色正好，仲尹费尽心思养的一株桃树露了尖尖角。
哦，这是？本祖宗噌的从床上跳下，又噌的窜到门边，趴着门缝往外瞧，竟是个女子，仲尹他竟然开窍了，仲尹他怀里抱着个女子，仲尹他抱着个女子！嗯，是了是了，仲尹他也这般年岁了，按照魔族的规矩，似他这般大的魔，早该生出一打曾孙子的曾孙子了。
奉行来给我送午膳，我提起此事，他解释道：“魔君今早捡了个女子，受伤颇重。”我拍拍他手背，特意叮嘱道：“救人一命是好事，但也不能白救。本祖宗瞧着那女子身段不错，是个能生的，待她伤好，把喜事办了。”奉行嘴角抽了抽，“喜事，什么喜事？”
这不上道的东西！“自是仲尹的喜事。仲尹救了那女子，两人日久生情郎情妾意以身相许长长久久子孙满堂，这事就这么定了。去去，赶紧去拿本祖宗的凰令，本祖宗写张诏书，赐婚！”
奉行叹了口气，摸了摸我发顶，走了。留下本祖宗一脸茫然:他这是几个意思？！
怎么说也是弟媳，本祖宗自是格外上心的，偷偷觑了几眼，美是美矣，六分柔媚，三分淡然，一分孤傲，倒也奇特。
听说仲尹也有一只坐骑，也是一只大鹏，本祖宗来了这许久，还是头次见面，它这谱摆得比本祖宗都大。大鹏平时窝在后山，本祖宗虽说恢复了几分魔力，可顶个屁用，连腾云驾雾这档子小事都做不到，只得仰了脖子瞧它，仰着仰着不由想起本祖宗那只坑墓碑钱的贞洁烈鸟，一时心塞，心塞的结果就是梗了脖子，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摸了摸大鹏的腿毛，挺暖和，干脆就毛而躺，晒晒太阳，哪知晒着晒着就睡着了。等我感觉周身冰冷，打了个哆嗦醒来，才猛然惊觉大鹏它竟把本祖宗拐了。我使劲扯着它的腿毛往上爬，实在是冷，冻得本祖宗牙齿直打颤。大鹏突然嚎了一嗓子，我一个激灵，差点没松手摔了下去，我正欲吼它几句，抬眼就瞧见偌大一对鸟眼，还不干不净地耷拉着巨大一坨坨眼屎，委实不讲究卫生。它歪着头打量了会儿，猛地飞高，像抖虱子似的把本祖宗抖了下去。“大鹏，你给本祖宗等着！”我哀嚎着落下云端。
魔生危机，魔生危机！本祖宗一边咬着手指头思考对策一边迅速坠落，哪晓得落着落着便不动了，本祖宗顿时来了兴致，此树瞧着颇有灵性，怪不得能挂住本祖宗，只是这姿势、委实有些不太舒适。我打量四周，雾蒙蒙一片，瘴气深重，隐隐约约露出些黑粗粗的树枝，想必不是个吃魔不吐骨头的沼泽，就是个吃骨头不吐魔的深渊。
嗯，这般挂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本祖宗智勇双全，智勇双全，对了，本祖宗是只凤凰，能飞啊。我默念一声变为凤凰原身，借着枝丫往前飞。飞了许久，这林子还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瘴气也不曾稀薄几分。我一双翅膀直打颤，身上到处是磕磕碰碰的伤痕，颇有些惨兮兮的。
歇了歇脚继续飞，这林子总透着几许古怪，一路飞来，除了树竟不见其他生灵，不过瘴气消散了许多，估摸着应是快到尽头了。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又突然觉着有几滴水滴在额头上，血气都凉了几分，我下意识加速，眼角余光瞥见原先歇脚的那棵巨树拦腰被咬了大半截，留的小半截晃悠了两下轰然断成两半。
黑炎蟒，数千年的黑炎蟒，半丈宽的身躯，一身黑皮，皮上火红花纹，如烈火焚身，一对幽绿晦暗的眼，分明是开了灵智。本祖宗真是撞了大运，不但误入了这畜生的领地，还恰巧碰上它蜕皮进阶，只怕这林子里的活物都成了它的肚中物。我一口老血卡在喉中，比了比它齿缝间的距离，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我想着本祖宗一只老凤凰，皮糙肉厚不好吃，不但不好吃还吃不饱，吃不饱不说，吃了还要拉肚子，更要命的是，还拉不出，于是拼命给它递眼色：祖宗我真是为小黑你着想的，你这般饥不择食，总归要欠些因果，日后化形少不了一番现世报。本祖宗一向慈悲为怀，咱们聊一聊，那些恩恩怨怨不过过眼云烟，总是要替你指条明路的。
可惜我没等来它的现世报，倒等来了自个儿的。我躲闪了几下，终因体力不支，被狠狠咬了一大口，这油水揩得忒足，凤凰血撒了一地，只怕这一口下去那畜生便直接化形了。我恍惚间瞧见一条河流，拼尽全力化成人形，一头栽进河里。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想着此地日后定是个仙泽福地，有个吃了本祖宗血肉的山大王，还有条染了凤凰血的小河，动了动嘴唇，“嘚，这地儿是本祖宗的了。”
嘶，我只觉脖颈似有千斤重物压着，压得喘不过气来，便猛地醒了，这一醒竟不小心牵动背上伤口，疼得我撕心裂肺。缓了许久，突地想起本祖宗先前被咬了老大一口，估摸着后背一片惨不忍睹，说不得留了个血窟窿，顿时肉疼的包了泡泪。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本祖宗何时受过这般重的伤!呃，且慢，还真有，差点一命呜呼，睡了十四万年才醒过来，这回不过是小伤，小伤而已，我不迭安慰自己。
平静了心情，我才惊觉身侧有些微暖气喷腾，遂危险地眯了眯眼，以手作刀，正欲劈去，哪晓得竟是个小孩，一张肥脸，大剌剌流着口水，尤其他一只猪蹄还搭在我脖颈上，睡得极香！本祖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如今却是这么个窝囊的死法，顿觉胸中一股血气奔涌，是谁，究竟是谁，心思歹毒丧尽天良有辱斯文，居然敢暗算本祖宗，我猛地朝他脖颈劈去。
“啊···”
“嘶···”
那小孩被劈的一个猛子扎起身，吓得三魂去了六魄，只痴傻地抖个不停；而本祖宗也不好受，背后伤口崩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昏死过去。
我觉着背后麻痒，悠悠转醒，刚想动，却听一个清凉的声音道：“别动！”他算哪根葱，说不动就不动，本祖宗偏动，可惜才稍微动了动手指头，我就疼得使劲翻白眼。
那个声音又道：“你伤口裂开，还是不动的好。”默了默，又补充道：“你放心，是我救了你，你安心养伤。”
我刚醒，本就神识不清，先前一动一痛，倒是让我清醒许多:如今不晓得是何境况，本祖宗有伤在身，他既救了我，想必暂时不会害我，不若如他所言，且安心养伤，待伤好后再做打算。
如此我便在此地趴了月余，才得以起身。平日侍候我的是个小童子，唤作荆生，年纪轻轻的，事情却做得极好，换药翻身，擦身喂饭，无一处不周到，只唯独那双柔若无骨的修长小手，抚过我后背，带起阵阵涩痒，像是挠在心尖上，我只好咬紧牙关，微微弓了身子，才没无耻地惨叫出来。
荆生小童总唤那人‘上神’，我每次听到都不由眉头皱的老高：这下可是实打实的栽在神族手里了，虽说上神是神族品阶最高的大神仙，若是从前，本祖宗自是不惧，来一打揍一打，可惜···唉，不说也罢，说多了都是心伤。
那人生的一张正儿八经的娘炮脸，若要非说个不同，也算是个极品娘炮。他叫令羽。
令羽此人，是个细致挑剔得入了魔的仙。
“可是痒了？”泠泠的泉水声，让人为之一振，竟驱散了三分□□。
床头架了一雕花玉盆，盛了半壁玲珑剔透的水，令羽起身，十指浸入其中，如上好的白玉翡翠，指尖、指缝、腕部，桃花香的皂角顺着纹理细细地梳理，又扯了帕子逆着纹理细细地擦净，指尖竟未掉落一滴水渍。
“上神。”荆生恭敬递来一盒药膏，令羽指尖轻蘸，柔柔抹在我后背，那力度比荆生还要轻上两分，我以为又要痒不欲生，哪晓得恰恰相反，他指尖圆润，略有一层薄茧，怕是个爱琴的，和着凉凉的药膏，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本祖宗不由舒适的哼哼，又瞬间敛了容色。
令羽轻笑两声，又道：“我本以为你这伤还要好些日子，如今看来怕是要不了多久便可痊愈了。”说罢颇有些惊叹。
他说得不错，本祖宗上古尊神的体质，如今这些小屁仙自是比不得，更是想不通，挠心挠肺地想不通。在床上瘫了许久，我得了令羽的允诺，可以下地走走，荆生陪侍左右。
路过一方白玉谭，荆生解释道：“这是三清池，不染纤尘，上神平日用的水便是从此处打的，若是换了别处，上神怕是不爱的。”
我啧啧两声，以示嫌弃。
荆生又带我走了许多地儿，边走边道：“此地名唤昆仑墟，乃是墨渊上神的府邸。昆仑墟颇多禁制，尤其后山，故而···”荆生皱眉瞧了我一眼，尴尬笑笑，他不晓得如何称呼我是好。本祖宗忖了忖，觉着若是直接告诉他本祖宗的名讳，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也就罢了，就怕引来不懂事的小屁仙围观，还是低调些好。哪知荆生却道：“故而小仙子还是不要乱走的好，若是···”他后来说的那些话，我只字未听，只一个‘小仙子’就把本祖宗雷得七窍生烟，差点没归天了去。
这一趟走下来，本祖宗对神族更是鄙视。且不说令羽，他既是个上神，有些家底也不稀奇，不就是极品玉肌膏和金创药，从前在本祖宗的宝阁里也不过算个中上档次；倒是那个，啧，叫的什么来着，嗯，小屁仙。昆仑墟即便在上古时代也是一等一的宝地，怎的就落到如此小屁仙手里!本祖宗当年也不过略有些眼馋，嗯，略有些眼馋，又没的时间打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让此等宝地蒙羞确是万万不该，暴殄天物是要遭报应的。神族是个什么德性，本祖宗再清楚不过，成日把无为无欲、清净清修挂在嘴边，私下里还不是耐不住寂寞，搞出些渡情劫的把戏贪恋一把人间情爱；抑或是享了人族的祭祀，却白吃不干活，还口口声声说要普度众生，庇佑人间，全是他娘的屁话，本祖宗打心眼里瞧不上。虽说本祖宗打心眼里瞧不上神族这些道貌岸然的龟孙子，可也不妨碍本祖宗渡他一劫，此乃高风亮节，本组宗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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