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师父偏爱

　　孙婆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空空的碗筷在墓道中缓缓前行，走到一处拐角时，突然，一道白影飘过。孙婆婆脚步一顿，心道：“看来是真的留不住了。”，继续前行，未被白影影响了心神，先在厨房将碗筷洗好，又收拾了几番，压好了灶火之后前去寻墓主人。

　　妇人听了孙婆婆的话，又是叹气，道：“罢了，强留无用，过些日子我再教她些保命的法子便将她逐出古墓，也算仁至义尽了。”

　　孙婆婆听了妇人之言，也只能无奈点头，心里头替李莫愁惋惜。

　　李莫愁本是丧了父母的女孩，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终南山附近为妇人所救并收为弟子。李莫愁刚入活死人墓时甚为乖巧伶俐，十分听话，勤学苦练，事事顺着师父的意思，谁成想，姑娘长大了，心思正了，性情竟能变得如此顽劣，若非功夫没有学全，恐怕是要将师父也不放在眼里了。

　　思及此，孙婆婆不免担心，于是道：“主子，莫愁姑娘若是在外惹了祸端可怎么好？”

　　林朝英的武功很是精妙，极为适合女子修习，轻功飘渺，暗器刁钻，剑法轻灵。李莫愁如今轻功已成，暗器投射之法熟练，剑法招式纯熟，又因为寒玉床的缘故，虽然年纪尚浅，内力已然超出同龄多年之功，单单凭借这三项就足以在江湖立足。李莫愁眼下性情多变，已有极端模样，若是放任的话，恐怕终将毁人害己，牵连墓中清净。

　　妇人道：“婆婆，无须多虑，莫愁学的不过是本门粗浅的功夫，我还尚未传她上乘内功，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是到了外面，在强者面前，她不见得能捞到好处。况且，本门内功一路讲究清心寡欲，断情绝爱，莫愁学的虽然是入门功夫，但是根基道理是一样的，如今她心境浮躁，玄功必然有损，以后没了寒玉床的助力，她的武功修为必有限制，不足为惧。”揉一揉眉心，又道：“我终究与她师徒一场，断然做不出废她武功的事情。”然而，妇人久居古墓，对外界武功之事见识狭隘，她哪里知道，她口中的粗浅功夫若是放在江湖上是多少门派都比不上的上乘武功，李莫愁日后单凭这三门入门功夫就可为害一方呢？

　　孙婆婆看妇人为弟子之事忧愁，心中也是不忍，安慰道：“主子，咱们劝劝莫愁姑娘，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没准儿过了这阵子，莫愁姑娘就收心了呢。”

　　妇人道：“婆婆，你照顾莫愁并非一日了，你可认为她的性子还能转换回来吗？”

　　孙婆婆摇摇头。

　　妇人道：“这便是了，若是浪子皆能回头，咱们祖师又何苦在这古墓中孤苦一生呢。”

　　孙婆婆见妇人又被勾起了往事，连忙上前扶住妇人微微晃动的身子，急切道：“主子，莫要多思多虑。”

　　妇人拍了拍孙婆婆褶皱的手背，苦笑道：“着什么急，老病根子罢了，一时半刻死不了，顶多受些苦楚，这么多年来反反复复早就习惯了。”

　　孙婆婆看她模样痛苦，额头汗水淋漓，再听她言语平淡，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更觉凄凉，只好拿出了帕子为妇人拭汗，扶着人于床上躺下，轻声道：“主子，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考虑了四年才下定决心将龙儿收入门中，您忍心让他才拜师，丝毫本事没有学成就没了师父吗？”

　　妇人道：“那当然不能，只是???，婆婆，你去给我调一碗蜜水来。”

　　孙婆婆听妇人话音，知道她怕是有口难言，先应了吩咐，将人好好规整一番，压上被子，枕好枕头才去隔壁取碗冲调蜂浆。

　　妇人见孙婆婆走了出去，手捂胸口，狠狠咳了两下，才安稳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孙婆婆听到隔壁的两声“咳嗽”，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心道：“祖师的武功虽然高妙，但是限制未免太严厉了些，人吃五谷杂粮而活，哪一个能真正做到断情绝爱，清心寡欲呢？练得好又怎么样，练得高又怎么样，由始至终不过是强压着性子一天天熬着过，不能喜，不能悲，不能贪，不能嗔，不能痴，不能恨，不能爱???，纯粹是自讨苦吃，难怪要终身不出古墓了。”罢了，罢了，她一个管做饭的老婆子能说什么，还是赶紧将蜜水送去。

　　妇人接过冲调好的玉蜂浆，一勺一勺喝着，脸上渐渐有了色泽。

　　孙婆婆见她状况有所好转，笑道：“这玉蜂浆真是好东西，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面皮都跟二十来岁小姑娘似的，不像我这张丑脸，喝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用处。”

　　妇人道：“婆婆说笑了，头发都白了，哪像什么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夜深了，婆婆也去休息吧。”

　　孙婆婆接过瓷碗放到一旁，为妇人盖好被子却不离去，道：“主子，以前墓里只有你我，后来多了莫愁姑娘，再后来多了龙少爷，一共四个人，有些话在你们师徒之间说不得，跟我一个烧火做饭的说说还是行的，别憋在心里憋坏了，对身子，对武功都不好。”

　　妇人点点头，道：“婆婆说的是，那我就与你商量商量。”

　　孙婆婆笑道：“这就是了，老婆子嘴上粘了蜜，紧着呢，定不透露出去半个字。”

　　妇人道：“不是什么秘密，婆婆不必如此，方才我突然想，我收龙儿入门这事，对他是好还是不好，咱们的功夫冷，墓里也冷，不知道龙儿受不受得住，如果他当真耐得住寂寞，修炼玄功，心如止水还好，否者的话，如果有一天，他也向我这般多愁多思或是像祖师那般有了心上人有情有爱，岂不是要走上祖师和我的老路，疾病缠身，难离古墓，郁郁终生？”　　

　　孙婆婆想了片刻问道：“主子，你可让龙少爷发了终身不出古墓的誓言？”

　　妇人摇头道：“并没有，龙儿是男子，约束上自然与女子不同，女子可以找个心甘情愿赴死的郎君，他却不行，我???还没想好是否让他发誓将他困在这儿，我怕是又要违背祖师遗命了。”

　　年轻的时候，她跟在林朝英身旁伺候，心中只有自家小姐一个人，忠心耿耿，觉得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小姐喜欢王重阳，她便将王重阳也当成主子一般看待，尊敬，小姐痛恨王重阳，她也将王重阳恨到骨子里，小姐心灰意冷避居古墓，她也跟随，无怨无悔。

　　妇人有的时候想，如果当年她家小姐不钻牛角尖儿，不与王重阳斗气而是换个人来喜欢的话，现在是不是也能得个家庭美满。

　　林朝英离世多年，妇人在墓中也过了这么多年，曾经年少的莽撞想法随着年华逝去慢慢变得平淡，她也就不再意气用事，本来因为跟随林朝英修习武功强压下去的性情又恢复了，重新变得心软，仁慈。

　　收下李莫愁的那几年，她还想着世间女子柔弱，为了莫愁好，所以规规矩矩按照林朝英的遗命让李莫愁发下誓言，后来又过了几年，因为自身性情使然，内功反噬，身子不如从前了，妇人的想法就变得更加绵软，等到决定收下龙为徒的时候，心中竟只想着要这个苦命的孩子有个好归宿，不愿他良才蒙尘，也想着自己膝下不太孤单。因此，妇人已经不忍心对龙要求太过严苛了。

　　孙婆婆劝道：“主子，既然如此，咱们对龙少爷的约束就送松快儿些，别让他发誓了，寻常人家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是他师父，恩情等同父母，这世间哪有父母看着孩子孤苦的，我看龙少爷性情虽然冷漠，但却不像是能长歪的，咱们好好教导着不怕他以后成为祸害女子的薄幸郎，祖师立下的规矩为的是让女弟子不被薄情寡义之人蒙骗，咱们好好教出个世上最好的男儿来，祖师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喜。”

　　妇人道：“婆婆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我若早这般想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孙婆婆道：“老婆子就是喜欢孩子，说的都是私心，哪有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主子，我看龙少爷十分早慧，性情又跟墓中武功相合，既然入了门，您就先把入门功夫教了，等过个几年，龙少爷将入门功夫练熟，您再问他学不学本门的上乘功法，点明其中厉害，若是他心甘情愿学呢，您就继续教，若是他不愿呢，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以后想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咱们不多管就是了，终究师徒一场，咱们谁的情分都不失。”

　　妇人道：“婆婆这话人情味太重了。”

　　孙婆婆心中一凛，忙道：“老婆子心直口快，主子莫怪。”

　　古墓之中断七情，绝六欲，这话实在是太失妥当了。

　　妇人道：“无事，婆婆说的有理，龙儿的事情就按着婆婆说的做吧，只是???，只是入门功夫虽然浅薄，但若想练好还是得心中平静，不喜不怒，不悲不伤，为了龙儿好，咱们还得如从前那般清冷些。”

　　孙婆婆道：“主子说的是，老婆子定不对龙少爷多加偏爱。”

　　妇人道：“这便最好，婆婆，我累了，先休息了，你也去吧，明日早饭过后，您先带着莫愁和龙儿去石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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