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丝绿线

　　孙婆婆走后，妇人在床上歇了一阵子还是难以入睡，索性起了身来，走出门去，穿过墓道进入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形状奇特，后窄前宽，成为梯形，东边三角，西边却是半圆，曾经是林朝英练功的地方，墙壁上刻画着林朝英创制出来用于克制全真剑法的《玉女心经》，不过只有招式没有心法。

　　妇人站在石室中，愣愣然呆立良久，忽而双膝跪地，口中喃喃，似是在向祖师忏悔。

　　李莫愁趁师父和龙交谈之际逃出古墓游玩，她近年来胆子够大，性情叛逆，又仗着轻功卓绝，不多时就来到了终南山下附近的一处小镇。

　　说来也巧，今日正好赶上中秋，天上月亮圆满，皎洁，地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李莫愁久居古墓，常年面对着师父和孙婆婆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本就心生难耐苦意，后来，她本想着有了师弟之后日子会有些改变，多几丝趣味，可谁知到，龙的性情比师父和孙婆婆还要冰冷，任谁好像都不放在眼里似的。她自恃貌美，又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性刚强，见龙一个刚断奶的孩子竟然对她无动于衷，没有讨好，半句夸奖也无，只觉得没趣，更因师父和孙婆婆对龙多有照顾心生妒意、恨意，全然没想到她二人如此作为乃是因为龙才四岁而已。

　　李莫愁在人群中穿梭，看着两侧摊铺商品琳琅，花灯璀璨，心道：“今天可要好好玩一玩儿”，凑热闹去了。

　　挑着一盏红艳的花灯，李莫愁抓着胸前的一缕头发，眉眼顾盼，欣喜于周围人投过来的惊艳目光。她想到古墓中的三张“死人脸”更觉得外面的花花世界美好不愿回去。

　　李莫愁流连于热热闹闹的小镇，从头逛到尾还觉得不满足。她站在一座小桥上，靠着栏柱看下面流淌的河水中一盏盏漂亮的花灯飘过。小河的两侧是投放或是勾起花灯的少女、少男，他们面上含笑或是羞怯，或是因为得不到花灯互相打趣，偶有看对眼的几人面上红晕渐生，秋波暗送，传情不断，传递他们含蓄而青涩的感情。

　　李莫愁看痴了，心中怦然，花灯都从手中溜了出去，咕噜咕噜从桥上滚下，破碎，燃烧。

　　花灯烧了起来，引起周围人的一阵哄闹。

　　李莫愁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可怜，她想：“我还不如那盏红艳的花灯，花灯虽然烧毁，但它至少在世上绽放了一回，轰轰烈烈，而自己呢，论美貌，论武功处处强过一般女子，反而要在古墓中孤独终老，凄苦一生，没人欣赏，没人爱护。”

　　她又瞧见牵手而行的情人，挽臂的青年夫妻，相扶的老人，成双成对，心中不禁羡慕。李莫愁看不下去了，走下了小桥重归人群之中，神情落寞。

　　偶然地，她看到街边有一位贩卖针线的老妇。老妇的摊子上彩色的丝线一缕缕迎风飘动，很是好看。

　　李莫愁被彩线吸引了，不自主地走了过去，伸出手指挑起一缕红丝。

　　老妇见李莫愁模样，赞道：“好标致的姑娘。”

　　李莫愁心中欢喜，微微一笑，更添几分颜色。

　　老妇问道：“姑娘，别看我这儿摊子小，东西都是好的，做女工，绣罗帕送给心上人最合适不过了。”

　　李莫愁眉头微蹙，转瞬即消，问道：“婆婆，我若绣花，用什么颜色最好？”心中想的却是要趁着年华大好赶紧学会针黹女工绣出一方罗帕出来好准备着送给未来的心上人。

　　老妇笑道：“红花还需绿叶配，红绿相称，相依相偎，这两种最好。”说着从架子上将红绿色的丝线递给李莫愁。

　　李莫愁觉得老妇言之有理，接过丝线在手中轻捻，道：“婆婆，再给我一块白帕，几根针。”

　　老妇点头应着，将白帕和针拿出来包好，收了李莫愁的几个铜钱，目送这位难得一见的俊俏姑娘离去，心中感叹她的情郎命好。

　　李莫愁买了针线之后好像完成了一项大事，痛痛快快离开了小镇再次投入深山之中返回暗无天日，压抑无比，冰冷阴森的活死人墓。　

　　李莫愁惊叫：“孙婆婆！”，后背透出冷汗。

　　墓道黑暗，孙婆婆一张丑脸突兀出现实在吓人。也怪林朝英的轻功诡谲，修炼时长竟能走路无声的。

　　孙婆婆道：“姑娘莫怕，还没吃饭吧，老婆子等候多时了。”

　　李莫愁闻言，心中一紧，问道：“师父，师父知道我出墓吗？”

　　孙婆婆点头，转身带着李莫愁往厨房走去，心道：“莫愁姑娘虽然顽劣，却还是将师父放在心上的，或许多加劝说能将她性子扭转，留在古墓，也好让主子安心些。”

　　李莫愁跟在孙婆婆身后，心里边打鼓，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罚她。

　　孙婆婆点了烛火，将温热的饭食摆在李莫愁面前，温柔道：“莫愁姑娘，安心吃吧，你师父知道你偷溜之事却并不想责备你，她身子不适现在已经歇下了。”

　　李莫愁默默吃了两口，问道：“师父她可是旧疾犯了？”

　　孙婆婆道：“是啊，主子心肠软，多思多虑因而玄功有损，所以啊，姑娘，听婆婆一句劝，为了你师父，以后莫要顽皮，随着性子胡来，安心在墓中练功吧，如今，你也有师弟了，该有当师姐的样子，当个好表率。”

　　李莫愁不语，一口口扒饭，心道：“原来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师弟，难怪师父连责备都不想责备了，也对，龙儿性情冰冷，简直就是天生来这古墓的，师父自然喜欢，连古墓中不收男子的规矩都放在一旁了。孙婆婆深夜守候游说想必也是师父的主意，师弟，师弟，什么都是为了师弟，师父太偏心了。”

　　孙婆婆不知自己提到龙会让李莫愁心中更加反感，其实，任谁能想得到呢？就拿寻常人家来说，当父母教导儿女大半都是要大的让着，教着小的。放在门派之中，师兄弟，是姐妹之间也是要互相照拂的，只可惜，李莫愁钻进了牛角尖儿，怎么想怎么都是师父偏心龙，却不知道自我反省近些日子来的种种不妥当之处不但违背墓中规矩而且让师父心寒。

　　孙婆婆见李莫愁别扭，还想继续劝说，刚要开口，眼睛瞥到地上的布包，俯身捡了起来，问道：“姑娘，这可是你的？”

　　李莫愁一见布包，登时想起了心中藏匿之事，面带红晕，伸手就要抢，却不料布包松散，在她和孙婆婆一个拿捏，一个抢夺之中就这样散开了，里面的丝线，绣针，白帕落在了桌子上。

　　李莫愁怕孙婆婆看出异样，一时不敢动作。

　　孙婆婆却没多想，一边收拾，一边问道：“莫愁姑娘，怎么想起来学女工了？可要婆婆教你？”

　　李莫愁松了一口气，遮掩道：“练功乏味，我想着找些事情做，也好修身养性，免得自己想往外跑。”

　　孙婆婆道：“姑娘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这墓里确实冷清，找点儿事做是好的，来，收起来吧，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老婆子虽然脸丑，手却是巧的，描龙画凤，花鸟虫鱼都能绣上两针。”

　　李莫愁道：“那就多谢婆婆了，婆婆，我吃好了，先去休息了，您也早点儿歇着吧”，抓了布包赶紧走了。

　　孙婆婆见李莫愁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道：“还是个小姑娘啊。”收拾了碗筷，再次熄了烛火。

　　李莫愁本想着逃过孙婆婆一劫便能安然，却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撞上”了正好从石室中走出的师父。

　　当真倒霉！

　　李莫愁唤道：“师父！”

　　妇人方才在石室中自责坏了本门规矩，情绪波动之下病态更显，十分疲惫，精神不济之下也不能对李莫愁多说什么，于是轻轻应了一声，从李莫愁身旁走过，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李莫愁看着师父离开，知道孙婆婆并未骗她，师父确实不想责备自己的，不过本来应该欢喜的事情，李莫愁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若是在以前，哪怕是她伤了练功用的麻雀，师父都会说上一两句，而如今，她偷溜古墓，破坏门规，如此严重的事情，师父却轻描淡写，根本不追究，这样前后不一的态度不得不让人多想。

　　李莫愁气恼，轻轻跺脚发泄，脚步沉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口中似乎在说：“师父就是偏心，有了新徒儿，老徒儿就是摆设，可有可无了。”

　　李莫愁越想越气，坐在床边眉头紧皱，最后实在气不过，拿起枕头重重扔到一旁，道：“偏心就偏心，等我功夫学好了，我就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免得碍了你们的眼。”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水，李莫愁心情稍好，小心将针线放在床下压好，这才睡去。

　　第二日清晨，孙婆婆将李莫愁和龙唤醒，伺候着两人用了餐，稍事休息之后，带着他们去练功的石室。

　　孙婆婆道：“莫愁姑娘，龙少爷，主子还未回来，你们先在此等候，老婆子就先走了。”

　　石室不大，约莫只能容纳两人，室顶低矮，只比成人高出一臂距离。

　　李莫愁和龙分立两侧，一个亭亭玉立，左顾右盼，脸上挂着不屑，一个站立如松，如雪如冰，一脸木然。

　　李莫愁见龙安静，不知怎的心中就又起了火，挑衅道：“师弟，你一脸死气沉沉跟死了人似的，是不想见到师姐吗？懂不懂规矩？”

　　龙听李莫愁嘲讽，心中并无波澜，却也不想生事，于是转过身面对李莫愁，恭敬行礼，唤道：“师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是无趣的。

　　李莫愁懒得理他，故作傲慢，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撇头面向另一侧。

　　龙见她如此，又恢复了原来站立样子，木头一般杵在一旁等待师父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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