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小无赖
欧阳锋叹了口气。
豹子抬头望了望，莹绿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的意思。
欧阳锋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挡在嘴前，做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豹子用毛绒的、带着黑色斑纹的脑袋拱了拱欧阳锋的小腿。
欧阳锋微微俯身，袖袍一挥，一阵劲风扫净地面上的尘土，转身坐在地下，身子后倾靠着门框。
豹子摇了摇尾巴尖儿，凑到欧阳锋的身侧。
欧阳锋伸臂将豹子揽在腋下，轻声道：“你两个爹不省心，咱们给把风吧。”
豹子伸出厚重的前腿，蹭到欧阳锋的腿上，半个身子搭在欧阳锋的身上，享受“爷爷”给顺毛。
欧阳锋揪着暖呼呼，软乎乎的豹耳朵，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心道：“还是得赶紧走啊，太容易暴露了，哎呦，这**的，要是哪天烧在郭靖的眼前，麻烦可就大了。”心中期盼着黄药师等人赶紧从绝情谷返回。黄药师、老顽童、朱子柳和点苍渔隐都是高手，有他们在襄阳守着，杨过就可完全放心，没有顾虑地离去。
想到这儿，欧阳锋皱了皱眉头，不禁将杨康和杨过两父子的做派在心中比较，怎么也想不透杨康的血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杨过竟然与他截然相反，往着郭靖的方向展了，成天想着行侠仗义，造福万民，连个小姑娘都没勾搭过，一身的风流全给了龙了。
蓦地里，“父债子偿”四个字突然在欧阳锋的脑中冒了出来。
欧阳锋一怔，转念一想：“天意弄人，老天爷这是要过儿为他爹赎罪啊。”不由地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耶律齐走了过来。
耶律齐见欧阳锋和豹子守在门口，觉眼前景象似曾相识，心道：“难道屋里不方便？”走到欧阳锋面前，恭敬道：“欧阳前辈，前头饭菜已经备好，郭夫人要我来唤你们去吃饭。”
欧阳锋道：“恩，知道了。”撑腿站起，敲了敲门板，喊道：“听到了吗？收拾完就去吃饭。你郭伯母亲自下厨，这份心意不能辜负，龙儿能去就去，不能去的话，在屋里等等，稍后让过儿给送来。”耳听里头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后就到。”点了点头，催促道：“快着点儿，别失礼。”转头看向耶律齐，解释道：“过儿帮龙儿换药呢，我们这个毛病多，不让人看的。”
耶律齐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让出路来，让欧阳锋先行。
欧阳锋摆摆手，说道：“走吧。”
屋里，杨过冲着门口，满脸堆笑，有些得意。
龙微笑道：“快去吧，别让各位长辈久等。”
杨过问道：“龙儿，你要不要去？我抱着你走。”
龙举了举右臂，上头前臂和手腕附近各缠了白布，说道：“我的手不方便，难道要让你一直喂我吃吗？那太麻烦了，而且也不好，显得咱们没有礼貌。”
杨过微微沉吟，不情愿道：“那好吧，我自己去。”将龙放倒，为他压了压被角，低头与龙的唇轻轻一触，柔声道：“龙儿，你先歇着吧，我尽量早些吃完，早些退席，早些回来陪你。”
龙道：“过儿，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病入膏肓了呢。”
杨过道：“别乱说，好啦，我先去了，等我回来给你换药。”
龙点了点头，看着杨过走到门口，回头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才痛快推门而出。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龙一个人平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过了一会儿，小腿上的刺痛让龙回了神。
龙心道：“以后可不能再受伤了，要被照顾死了。”撩开被子，左臂撑着身子坐起，依靠在床边，心里头什么都不想，只等待杨过回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杨过果然不会让龙失望，不过半柱香功夫，他便急匆匆回来了，见龙坐着，关切道：“龙儿，怎么不躺着了？”
龙笑道：“躺着也很累啊。”
杨过恍然，笑道：“说的也是。”将饭菜端到龙的身边，说道：“郭伯母的手艺很好，今天的饭菜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餐了。”
龙道：“过儿，我吃不多，你把这些也吃了吧。”
虽然是家宴，但毕竟是为了庆祝守城成功，少不了要互相感谢，多谈、多聊，哪能这么快就离席的。龙知道，杨过定是故意着急，让众人不得不放人，着急忙慌地返回，而他自己肯定没吃多少东西。
杨过笑道：“我不能抢你的饭，我吃你剩下的。”
龙道：“还是一起吧，我嫌弃别人，总是不嫌弃你的。”
杨过大喜，笑道：“好龙儿，咱们一起。”一勺喂给龙，一勺喂给自己，心头甜蜜、欣喜地填饱了肚子。
午饭之后，杨过为龙上好药，寸步不离地守在房中。两人若是有话聊的时候，就聊几句，若是没有话聊的时候，就互相看着，什么也不做。
不知不觉中，屋中光线暗淡，已经是傍晚了。
龙伸出指头戳了戳目不转睛的杨过，笑道：“过儿，在想什么？”
杨过将脑袋往后一仰，吃钩的鱼儿一样，张口咬住龙的手指，咧嘴呲牙，含糊道：“我在想咱们在古墓的日子，你我以前也这样的，你坐着，我看着。有一回吃
饭的时候，我就这样，这样咬着你的手指头。”舌头扫过龙的指尖儿，续道：“可惜这回不甜了。”
龙故意板起脸，冷冷道：“过儿，撒嘴。”
杨过嘻嘻一笑，晃晃脑袋，含糊道：“不放。”神情动作如当年一般无二。
龙道：“别玩了。”
杨过端正坐好，笑道：“龙儿，原来你也记得。”
龙道：“我怎会忘记。”目光又转柔和。
杨过心中一动，说道：“龙儿，你知道吗？你的神情变化比以前多了。”略有担忧，叹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伸出手掌捧着龙的脸颊，喃喃道：“以前，你的脸是木木的，呆呆的，眼睛里是一片冰，任谁看了都心中寒，可现在不是了，你的眼睛里会有如水一样的波光，脸面也不是病态的苍白了。”
龙道：“这样不好吗？”
杨过道：“于我，是好，于你，便是不好，对吧。”
龙将手腕递给杨过，抓着杨过的手为自己把脉，说道：“过儿，有异常吗？”
杨过感受了一下，摇头。
龙淡淡道：“那不就得了，过儿，把我的内功忘了吧，随它去，别给自己找烦恼。”
杨过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谁不愿意圆满的期限是长长久久呢。
龙抬起杨过的下巴，手指抹过杨过黯然的双眸，说道：“过儿，前两天的豪情去哪里了，你才跟我说过，这个故事需要你我走下去，跟别的没关系了，你劝我要往好的方面想，自己怎么撞进死胡同了呢，你也要相信，咱们或许有柳暗花明的一天，担惊受怕之后，咱们可以得到的是携手百年。”
杨过起身坐到龙的身边，脑袋压在龙的肩头，轻声道：“说的对。”
龙偏偏头，与杨过靠在一起，说道：“过儿，别胡思乱想了。因为见到我受伤，身上染了血，所以你的心里乱了，怕了，是不是？”
杨过叹气，蹭了蹭龙的光滑面颊，说道：“你总是懂我的。”
龙轻声笑道：“傻小子，不是我懂你，而是你做得太明显，你恨不得把我拴在你身上，时刻带着，没几个人看不出来的。”
杨过道：“看出来就看出来吧，我不管了。”心里头蓦地生出一股怨气，别扭道：“我早晚要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了，我还要带着你天天在外头逛，让他们都瞧着。哼、哼。”
龙笑道：“又说孩子气的话啦，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咱们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杨过又“哼”“哼”了两声，腻着嗓子道：“孩子可不会做这个。”以口相就，在龙的脖颈上亲吻。
龙歪着脖子，淡淡道：“大人也不会总做这个，过儿，小心伤口。”
杨过霎时停住，急问道：“我弄疼你了吗？”
龙道：“你压着我的左臂，伤却在右臂和腿上，怎么会弄疼，我是让你小心你自己背上的箭伤。”
杨过放下心来，在龙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出“啵”的一声，笑道：“好啦，我不闹你了。”过了一阵子，只听“咕噜”“咕噜”声响。
杨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出“呵呵”笑声。
龙忍俊不禁，道：“你的肚子比时辰还准，饿了就去吃东西吧，不用管我。”
杨过却倔强，斩钉截铁道：“不，我要管你。”说着下了床，伸出双臂，笑道：“龙儿，我抱着你去吃饭。”不待龙拒绝，抢着道：“你要是不去，我就饿着，今晚不吃，明天不吃，后天也不吃，饿死好啦。”
龙哭笑不得。
杨过翻翻手掌，催促道：“别磨蹭了，你不忍心我饿着，对吧。”
龙道：“小无赖，我才不跟你一起丢人。”扶着床框要站起来，意思就是，一起去吃饭可以，但必须得走着去。
杨过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说道：“好吧，我扶着你。”蹲在床边给龙套上靴子，扶着龙站好，问道：“龙儿，扶着我肩膀，别动了腿。”
龙搭臂在杨过肩上，说道：“好啦，我站稳了，过儿，可以走了。”
杨过点头，说道：“咱们慢慢的，别急，你是拦下金轮国师的大功臣，没人会说你失礼，我先走一步，你把我当拐杖，慢我一步，咱们一步一步来。”
龙猜不到杨过阳奉阴违，依言照做。
杨过嘴角一勾，在龙迈出第一步后，手臂下滑到龙的后背，让龙误以为他要扶着自己的腰，出手如电，施展古墓诡谲点穴法，将龙点在当场，不能动弹。
龙唯有身不能动，耳能听，眼能看，口能开，瞪了杨过一眼，沉声道：“过儿，放开我。”略带薄怒。
事情已经做下，若是反悔，岂不是更亏。
杨过笑嘻嘻道：“龙儿，我这路手法用得妙吧，我想，若是祖师婆婆在世，也会好好夸奖我一番。”说着，将龙打横抱起，撅起嘴，凑近龙的眼睛，连点两下，得意洋洋抱着龙出了门。
事已至此，龙也没办法，说道：“过儿，你不乖，我得罚你。”
杨过道：“好啊，等回来之后，你随便罚，我脱了裤子让你打屁股。”膝盖一顶，将龙的穴道解开，接着道：“我今天就是要让有心眼儿的人都知道
，你跟我关系匪浅，绝不是普通的师兄弟，至于能不能猜到真相，看他们胆子啦。龙儿，你伸臂勾着我脖子，别掉下去。”
龙冷冷道：“我右臂有伤。”
杨过脚步一顿，笑容僵在脸上，低头一瞧，龙的脸上冒出了寒霜，“哈”“哈”两声干笑，求饶道：“龙儿，我跟你开玩笑，你别当真。”
龙道：“哦，是吗？你再快走几步，转个玩弯儿就能到前厅了。”侧耳听了听，接着道：“恩，听动静儿，里头人不少，该在的、不该在的全在，过儿，你赶紧过去，站在门口大声喊一嗓子，就说，‘你们都认认清楚，这是我媳妇儿，我抱着我媳妇儿来吃饭啦，有意见吗？谁要是有意见，咱们打一架，谁赢了谁说了算。’”浅浅一笑，仰视杨过，催促道：“快走啊，过儿，正要今天我也得个名分，光明正大多好。”
杨过泄气，求饶道：“龙儿，我错了，我刚才热血冲头，不玩啦，不玩啦。”脚步一转，掉转了方向，边走边道：“龙儿，你口才真好，说了这么一大串，不简单！”
龙道：“你挖苦我？”
杨过摇头否认，闻言道：“我哪儿敢啊，咱们家，你说了算，我当牛做马。”
龙笑道：“点穴功夫不错，用在自家人身上更不错，过儿，真是长大啦。”
杨过吐了吐舌头，转到一丛花木后，可怜巴巴道：“龙儿，我真知道错了，我不该对你下手，放了我吧。来，你抽我，使劲儿抽。”将脸面俯下。
龙轻轻给了杨过一巴掌。
杨过笑道：“劲儿不够，再来一下。”
龙道：“我手疼。”
杨过笑道：“龙儿，你真好！”
龙道：“说吧，又怎么了，我看你的架势不像是要开玩笑。”
杨过眼光游离一瞬，重重吐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啊，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人，问你的生辰八字。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堵。”
龙道：“既然如此，你该把我藏着而不是巴巴地去见人啊。”
杨过道：“名花有了主，不就没人惦记了吗？越藏越容易出事儿。”
龙失笑，说道：“傻过儿，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襄阳城里有能替我做主的人吗？肯定成不了的事情，何必在乎？”
杨过道：“我也知道成不了，可是”眉头一皱，双眉齐平，愤愤道：“可你是我的，凭什么让人家惦记。”
龙调侃道：“醋劲儿还挺大！”
杨过撇撇嘴，说道：“我这是在乎你。”
龙道：“那我错怪你了，把你的一片真情当成了驴肝肺，对不住了。”
杨过嘻嘻一笑。
龙道：“既然如此，咱们都别去了，我不想你不开心。”拍了拍杨过的肩膀，说道：“咱们回屋吧，若是晚上那人还来，不见你我在场，必会有人来询问，到时候，就告诉他，我不见外人，如果那人要见你呢，就告诉他，我要你陪我，不许离开半步，反正我为人冷漠，性子孤僻已经出了名，那人只会觉得我傲慢无礼，心眼儿多一点就会明白我是拒绝了，不会再要求见面了。”
杨过奇道：“龙儿，你怎知那人见不到你就要见我？”
龙道：“这还不简单吗？能让你不好意思拒绝的人，八成是跟郭靖、黄蓉关系不错的朋友，你念着你郭伯伯、郭伯母的好，碍于面子，你这个小鬼可不就是进退不得了吗？而且啊，我的过儿是个少年英侠，于守城大战中，功劳不小，模样长得还俊，年方十九，风华正茂，怕是被人盯上了吧。见我是假，商量你的事情才是真。今日午间是家宴，能在席间坐着的定是关系亲密的人，除了谈守城之事，就是谈家长里短。满桌子里，可就你一个算是郭家的青年才俊，不盯着你盯着谁？郭靖不会跟师父商量你的事情，只会找我这个师兄，所以只要我不现身，他就没有提出来的机会。”
杨过笑道：“龙儿，你真聪明，猜得半分不差。不过，我是你龙家的，跟郭家没关系。”
龙道：“有什么难的。”吩咐杨过往回走，接着道：“你郭伯母终究是不想看你跟我混在一起，趁着黄岛主不在，总要谋算、谋算的。不过有她在也好，见我拦下了你，她必猜得到是我看出了他们的打算，顺水推舟，也就会帮着推拒了。黄岛主放了明白话要保你我二人，当女儿的总不好明面上打自己爸爸的脸面，那些话就只能往肚里吞了。”
杨过叹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天天想着安排成亲，成亲，幸亏我当年顽劣，被逐出了桃花岛，跟郭伯伯、郭伯母他们没了师徒名分，要不然的话，我怕是躲不过去，得让人摆布了。”
龙道：“你好意思说！过儿，你现在怀里抱着的是你最名正言顺的师父，任人摆布？我看是反过来吧。”
恰好走到门口，杨过轻轻一脚踢开门，走进去后，用脚再勾上门，笑道：“那我这个逆徒就不客气了，师父，咱们床上谈吧。”
龙笑道：“不要脸的小子。”
杨过把龙放下，亲热了一阵子，然后去厨房拿吃的，两人就在屋里解决晚饭。期间，果然有人来请。龙冷言冷语将人打，两人重归安宁，再无人打扰，将一放窄室当成古墓来住，只让欧阳锋和豹子进门，其余人全被挂了免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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