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零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龙才悠悠醒转，一睁眼便见到杨过笑吟吟看着自己，张口唤了声“过儿”，但觉周身疼痛，微微皱起了眉头。

        杨过俯身，抓着龙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柔声道：“龙儿，先别动，你身上的伤口不少，得慢慢静养。”

        龙“恩”了一声，眼睛转动，望到外头一片明亮，问道：“过儿，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好久吗？”

        杨过柔声道：“已经巳时了。”

        昨日，龙外伤严重，流血过多，兼之与金轮国师恶战，体力耗尽，还未等回府疗伤，就在半路上昏晕了过去，直到此时方醒。

        龙见到杨过衣衫半开，里头露出包扎伤口的白布，关切道：“过儿，你的伤怎么样？”

        杨过微笑道：“我没事，老天爷让你伤重了，就不舍得我受伤了，那箭头只入了肉，没伤筋脉，没伤骨头，多流了些血，看着吓人罢了。”

        龙见杨过精神不错，轻轻吐了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眼望帐顶，呆呆出神，过了半晌，说道：“过儿，我昨天心中怕极了，我怕我死了之后，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杨过笑道：“你死了，我当然跟你一起死的，咱们早就说好了的，不是吗？还是说，你怕我反悔？”

        龙道：“不，我怕你不反悔。”

        杨过见龙眼光突变柔和，心中一暖，抢着道：“龙儿，我心甘情愿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只要你开口，我就敢往里闯，往下跳，不过，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听了，不但此时不听，以后也不听，你说千千万万遍，我也不听。”

        龙叹道：“何苦呢？”

        杨过笑嘻嘻道：“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

        龙失笑道：“好吧，我不说了。”顿了顿，续道：“你总是这么聪明，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杨过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龙儿，你渴不渴？”

        龙道：“有一些。”在杨过的帮助下坐起，依靠在床边，眼看着杨过倒水端茶，送到自己的面前，笑道：“我自己来吧。”

        杨过道：“还是我来吧，你手臂上被扎了两箭，别动了。”说着，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把小勺，笑道：“你看，我都准备好了。”

        龙道：“你想的真周全。”

        杨过道：“我没保护好你，让你身受皮肉之苦，已经是大大不该了，若是再不会照顾，我就白活了。来，张嘴。”

        龙张口喝了一勺水，说道：“打架受伤在所难免，更何况是在战场上，没被扎成刺猬已经是万幸了。”

        杨过道：“幸亏有爸爸在，要不然的话，咱俩一块儿交待了。战死沙场听起来挺悲壮的，但若被万箭穿心，也太惨了。”心中后怕，想起龙昨日白衣染血的惨状，不禁红了眼眶。

        龙道：“过儿，过去就过去了，别想了。”

        杨过点了点头，一言不地伺候龙喝完水，然后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眼不错地盯着龙，握着龙的手不放。

        龙抬起左臂搭在杨过的肩头，笑道：“过儿，你看的我心里毛了。”

        杨过心中主意打定，突然道：“龙儿，等你伤好以后，咱们回古墓吧。等过了冬天，天气转暖，咱们跟爸爸回山庄，以后再也不来中原了。”

        龙心中一动，会意道：“过儿，你不想守城，不想当大侠，大英雄了吗？”

        杨过黯然道：“我要那些虚名做什么。”长长叹了口气，凝视着龙的双眼，说道：“什么大侠、大英雄的名头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好好的，我杨过本来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胸怀天下的正人君子，我就是个普通人，我要的就是简简单的生活，爱人在旁，家庭美满，管别人的死活作甚，我受苦受难的时候，别人管我了吗？龙儿，我不能没有你，你可知道，看着你身上一道道的伤，我心里有多疼，有多怕。”

        龙心道：“君子永远都是君子，能说出这般话来，怎不是把天下装在了心里，傻过儿啊。”微微一笑，却说道：“我听你的，你不在乎，我就更不在乎了。”

        杨过生性洒脱，常意气用事。龙知道，他此时所做的决定乃是因为看到自己受伤，大受刺激，是冲动的决定，当不得真的。

        杨过点头道：“恩。”嘻嘻一笑，捧着龙的脸道：“龙儿，你真乖！”

        龙道：“你口口声声要当我男人，我若不听你的话，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杨过哈哈大笑，说道：“好龙儿，好龙儿，我才不要面子，在你面前，我宁愿当小狗，你让我蹲着，我就蹲着，让我叫唤，我就叫唤。”

        龙道：“好啦，别说这些胡话，让旁人听到，要闹笑话了。”

        杨过笑道：“他们笑话就笑话去，我才不管。”

        龙道：“好吧，你开心就好，过儿，我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的吧

        。”

        杨过“哎呦”一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出“啪”一声脆响，自责道：“瞧我，你睡了这么长时间，肚子肯定空了，我却拉着你东拉西扯，我真不是东西，龙儿，你等着，我马上就去厨房给你端吃的。”说罢，满脸堆笑地跑了出去。

        龙看着杨过急急忙忙的样子，暗自好笑。

        就在这时，窗户突然被从外面打开。

        龙闻声看向窗口，竟看见了欧阳锋，唤道：“师父，怎么不进来？”

        欧阳锋道：“你俩浓情蜜意，又是小狗，又是听话的，我怎么好意思打扰。”撇撇嘴，手指头擦擦脸，笑道：“羞不羞！”

        龙道：“我俩在屋里说给自己听，又没说给旁人听，有什么羞不羞的，倒是您，在外偷听，还听了个全，羞是不羞？”

        欧阳锋翻了白眼，说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什么羞不羞的，又不是没见过。”翻窗进屋，走到龙的身边，抓起龙的手腕把脉，微微沉吟道：“没什么大碍，血气有些不足，近些日子得好好补补。”

        龙道：“多谢师父。”

        欧阳锋叹道：“谢什么呀，徒弟、儿子就是用来操心的，谁让我活得长呢。”转而笑道：“再说了，你不但是我徒儿，更是我儿媳妇儿，换句话说，我是你师父，还是你公公，就这关系，怎么能不为你打算！”

        龙点了点头，不接口。

        欧阳锋走到桌边坐下，喝了口水，接着道“你瞅瞅你，武功是一群小的里头最高的，卖力气卖得最起劲，人家一个个顶多划道口子，掉几根头，你可倒好，差点儿小命不保，上哪儿说理去。”

        龙道：“谁让我自大呢，我以为能凭着自己的武功宰了金轮，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欧阳锋想了想，说道：“你和金轮相比还差十几年的功力，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不管是双手互搏还是双剑合璧，都是虚招子，投机取巧，没劲没威力，轻易拼不过人家实打实的硬功夫，不过，这回金轮也让你的花招子忽悠得够呛，先沉心接着练吧，若是以后再跟他碰上，我给你收拾。”

        龙笑道：“多谢师父啦。”

        欧阳锋点点头，耳听门外脚步声响，是杨过回来了。

        杨过撞门而入，见到欧阳锋坐在屋中，叫道：“爸爸，您来啦。”小腿后抬，脚一勾，将门关上，端着清粥小菜走到龙的身边，举碗拿勺一口一口喂龙。

        欧阳锋心道：“我真是太碍眼了。”站起身来，甩甩袖子，说道：“你俩歇着吧，我去外头晒晒太阳。”不走正门，从窗户跳了出去。

        欧阳锋溜溜达达乱晃，不一会儿碰到了洪七公。

        洪七公忙问道：“咱们天仙醒了吗？”

        欧阳锋点了点头，说道：“醒了。”一把拽住洪七公，道：“先别去，小两口吃饭呢，怕你没脸待着。”

        洪七公一呆，呵呵一乐，拍拍肚子，笑道：“那不能打扰，会被驴踢。”

        欧阳锋道：“还挺有眼色。”

        洪七公道：“那可不，活这么大岁数不是白活的。对了，你孙子在花园玩儿呢，去看看吗？”

        欧阳锋道：“走吧，正好晒晒太阳。”

        洪七公边走，边道：“昨日一战，蒙古高手就剩了个金轮国师，可谓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会攻城了。咱们这头的高手够了，也不怕鞑子攻城，估计今年还能过个好年，你们父子三人有什么打算啊！”

        欧阳锋打了个哈欠，望了望头顶的红日，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儿子去哪儿我去哪儿。”

        洪七公就知道欧阳锋会这么讲，眯了眯眼，摆摆手让耶律齐、耶律燕、6无双、程英、郭芙还有傻姑继续玩儿，跟欧阳锋步入凉亭，接着道：“这回天仙受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落在过儿眼里，他心里头肯定是不好受，我昨日看他的神情，是不想待在襄阳了。”

        欧阳锋招招手，将大豹子揽在腿上，点头道：“是啊，我刚才听了一耳朵，打算回家了。”顿了顿，看着洪七公道：“怎么，不舍得啊。”

        洪七公道：“好不容易看到两个出色的后辈儿，当然不舍得，不过，人各有志，阻拦不得，像我那个傻徒弟，为国为民，拖家带口来这吃苦，是挺好，侠之大者，为人敬佩，但也不能要求人人都像他似的，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不错。”

        欧阳锋赞道：“说的好，透亮儿。”使了把力气将豹子托在腿上，与“大孙子”面对面，柔声道：“想你爹没？等会儿再去看他们，啊。”

        豹子嗷呜一声，伸舌头舔了一口欧阳锋的脸，两条厚厚的前腿搭在欧阳锋肩膀，用脑袋蹭蹭，借着欧阳锋硬茬须解痒。

        洪七公笑道：“得亏咱们都是练功的，要是搁普通人家，还真抱不起来。”

        欧阳锋道：“那可不，一晃眼儿，都长了一人多高了，去年这个时候还是个崽子呢。”

        洪七公说道：“是啊，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都变老头子啦。”看着花园里追逐打闹的少男、少女，感慨良多。

        何人不曾年少，何人不曾轻狂，花开花落自有时，任谁抵不过岁月匆匆，时光无情。

        欧阳锋笑道：“老叫花子，你怕啦。”

        洪七公点了点头，叹道：“是啊，岁数越大，胆子越小，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哪儿都敢闯一闯，现在啊”自嘲一笑，续道：“还真怕哪天，睡着了就醒不了。”转而问道：“老蛤蟆，你不怕死吗？”

        欧阳锋摇头道：“当然不怕，我恨不得早点儿死了算了，要不是有这两个小的，我找根儿歪脖子树，就把自己吊死，成天儿不够心累的。”

        洪七公看着欧阳锋，目露惊奇，似是觉得不可思议，更有几分敬佩。

        欧阳锋板起脸来，沉声道：“癫啊，这么看着我？”搓了搓手臂，搂紧大豹子。

        洪七公哈哈一笑，拍了拍腿，说道：“前些日子老邪还跟我说，说咱们几个人里头，唯一活明白的就是你，当时我还不信，今儿这么一瞧，老邪说得还真不错，你是真看开了，连生死都不当回事儿了。”

        欧阳锋扁扁嘴，“哼”了一声，说道：“我啊，要不是生在西域，穷乡僻壤的，见识有限，中原武林第一怎么也轮不上老王当，我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家有身家，要脑子有脑子，地起根儿就比你们强，今儿才现吗？这叫处处比你们强。”

        洪七公笑道：“蛤蟆不害臊，有这么夸自个的吗？”

        欧阳锋傲然道：“这是事实，明面儿上摆着的，光长相就甩你们一条街。”

        洪七公指着欧阳锋，笑道：“得了几分颜色，你还就开了染坊了。”哈哈笑了一阵子，捂着肚子道：“不行了，笑饿了，老叫花子得去跟蓉儿讨吃的，蛤蟆，一起啊。蓉儿的手艺不是盖的。”竖起了大拇指。

        欧阳锋道：“现讨现做啊，得等到什么时候。”

        洪七公“哎呦”一声，笑道：“还真是，脑子确实不如你好使。”扬声将郭芙叫来，说道：“芙儿啊，跟你妈说一声，就说师公嘴馋啦，给做几个菜。”

        郭芙娇笑道：“师公，您别急，我妈今儿一早就开始准备了，说要谢谢大家伙儿为守城出力，我估摸着得做一大桌子，包您吃个够。”

        洪七公咽了咽口水，笑道：“那敢情好！对了，芙儿，你怎么不跟着你妈一起学学，我跟你说，女孩子还是得懂点儿厨艺，不用多，会一两个菜就行。”眼光瞟了瞟追着郭芙瞧的耶律齐，低声问：“要不要师公给帮帮忙，跟你爹说和，说和，小伙子名门正派，老顽童的徒儿，亲上加亲，你爹准没意见。”

        郭芙霎时面红过耳，嗔道：“师公，不好乱说。”含羞娇媚，如花朵绽放。

        洪七公笑道：“师公可不乱说，师公有眼睛，芙儿，痛快儿点儿，喜不喜欢，咱们先下手为强。”

        郭芙大臊，叫道：“哎呀，不说了，我去看妈妈去。”掩面跑开了。

        欧阳锋一旁瞧着，讥刺道：“你个老不修啊，逗小姑娘。”

        洪七公道：“这叫为后辈儿着想，你们家是自己解决了，我们不能自己解决的，还不得赶紧的，兵荒马乱的，指不定哪天国破家亡呢。”微微沉吟，接着道“芙儿心思浮动，不懂什么爱不爱，喜欢不喜欢，前段时间，有大小武追着，就喜欢那哥俩儿，后来看上你们天仙了，就喜欢天仙，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门当户对，没有旁的牵扯的，赶紧成了得了。她性子随爹，嫁了人就安心了。”

        欧阳锋道：“你倒比她爹妈还了解情况。”

        洪七公叹道：“靖儿傻，能懂什么，要不是当年蓉儿倒贴，他指不定能不能娶着媳妇儿，蓉儿是机灵，但一碰到儿女事就犯糊涂，拎不清楚。老邪别扭，撒手不管，就剩下我能操持了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郭靖愚钝，只知道遵守规矩，全然不懂察言观色，要他理解女儿心思那是比登天还难。黄蓉心软，十月怀胎不易，对这个女儿骄纵惯了，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更别提管教。当父母的，一个傻，一个软，郭芙养成骄纵、刁蛮的性子也正常。好在，女孩家儿还知道检点，什么心思都在心里琢磨，知道不给爹妈丢脸，不会不管不顾地拿到明面上说，还算省心。

        郭芙貌美，一下子就入了耶律齐的眼。短短两天不到，耶律齐一颗心已经拴在了郭芙身上，稍加观察就能知道，也算是两情相悦吧。

        欧阳锋道：“这是你们家的事儿，我不掺和，要是真成了，我给你随礼就得了。”

        洪七公道：“事不宜迟，我去跟靖儿谈谈，咱们午饭时候再见啦。”说罢，一溜风似的跑了，当真很急。

        欧阳锋扭头与自家“大孙子”互看，皱了皱鼻子，笑道：“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带你去找爹。”将豹子放在地下，向龙和杨过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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