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猫祭献

　　这段山路极险，山路窄仄，勉强能通过一辆车，车身跟那万丈悬崖之间的距离就十几厘米。这崖有个好听的诨号，“亡命崖”。世世代代丧命于此人不计其数，没人知道这悬崖下有多少人头，断骨，残肢，未曾化尽的毛发。

　　透过肮脏的玻璃窗，悬崖雾蒙蒙的深不见底，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谁吞进肚子。人摔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到，胆大者可以睁眼往下看看，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崖壁上挂着的断肢，破烂衣衫。

　　老旧到可以报废的公车以极慢的速度在路上行进，如垂死的人挣扎在生死边缘，苟延残喘。司机再小心翼翼也难免车身剧烈晃动。乘客各个都紧紧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一不小心自己就会被晃飞出去。

　　连满脸横肉，浑身匪气，手边就放着一把杀猪刀，一路上跟乘客扯淡吹牛的司机，此时也满脸阴沉，额角的神经胡乱跳个不停，宽大油腻的额头上时不时低落硕大的汗珠，脸上的肉伴随着颠簸疯狂抖动，握着方向盘的手抑制不住的哆嗦颤抖。

　　车上塞满了人，都是附近山村的村民，粗布蓝衣，装扮简朴，很有些几十年前甚至更长时间之前的意味，变化似乎与他们无关。一个个黑沉着脸，眼神畏惧，讳莫如深的样子。

　　刚进八月，白森森的大太阳挂在高天之上，热气正盛，酷热难耐。整个空间犹如巨大的蒸笼，人是即将出笼的小笼包，从头到脚冒着蒸人的热气，有人难吃有人可口。车里空气异常糟糕，经久不散的的汗臭味，劣质香烟之中夹杂着泡面味，细嗅之中还有一丝腐败之气，让人觉得这车里哪个座位底下塞着几只死老鼠。

　　霍起眉峰紧蹙，忍着熬人的气味，比这更磨人的味道他也闻过，他能忍，不代表他不恶心。为了转移视线，注意力便从惨遭折磨的嗅觉上转移到用余光打量着乘客，中途不断有人上车，破旧狭小的公车硬生生的挤满一车的人。

　　不易察觉又暗含锋利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摸飘忽一会，最终仍落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坐着的男人身上。准确来说，霍起已经盯他一路了。从他上车的时候，这人就坐在那，中途没有下车也没动弹，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头上带着的鸭舌帽帽檐压得低至鼻尖，这么长时间霍起都没能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下巴处白的有些惊人的肤色，透着慑人的气息。

　　不会是逃犯吧，是就好了，霍起自问自答。唇角斜勾，一丝凌厉冷冽的笑以极快的速度飞过霍起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

　　这种深山老林，偏僻闭塞的地方最是那些亡命之徒爱来的地方，运气好还可以立一功，赚点零用钱。有这个想法，霍起眼神就没离开那个男人。尽管车内闷热至极，每当目光触到男人所在地方，他不自觉得浑身一冷，身上温度骤降，寒意乍起，冷的霍起骨头缝竟有些疼意。越是如此，霍起盯着他的目光越是深不可测。

　　“热……”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打破原本的沉默。霍起视线紧逼过去就看到一个脸蛋清秀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懒懒的躺在一个打扮质朴的妇人怀里。霍起笑笑，笑还未完全舒展就见妇人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小姑娘的嘴，肩膀哆嗦个不停，“别出声……”

　　“看好孩子！”村妇话音未落，怒吼声从驾驶座传来。霍起扬眉见司机一脸怒火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霍起不禁皱眉，不过说了声热而已，他想说点什么忽觉脊背一寒，回头就见妇人哀求的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很小怕是被谁看见似的。也是，他们是乡里乡亲的，他一个外来人还是别给妇人惹麻烦了。

　　霍起收回视线，抬手准备去开窗透透气，说实话刚刚的惊险一幕他被惊到，此刻心还突突直跳，要跳出来似的。这一路光顾着盯着那个神秘男人，连开窗这事都给忘了。他自嘲的笑，着手去推公车的车窗，他这才发现窗户竟然是从里面彻底封死的，难怪一路上闷热的不像话，一点风气都没，即使车已经进入深山多时。

　　他刚想问问司机怎么回事，大热天为何封窗户，一个苍老虚弱，沙哑的声音便灌入他耳中。

　　“来了，来……”

　　没人注意是谁在说话，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堆到车前，车内发出压抑的叫喊，哭声，连呼吸都极其谨慎。霍起聚起目光，抬眼看去，乌压压，黑乎乎的一堆“东西”速度飞快的朝公车狂奔而来，场面惊心动魄。

　　“是猫，是黑猫！”

　　“糟了！”司机惨叫，牙齿咬的死死地，眼睛瞪的直直的。整个身子由于车子的奋力前冲惯性的往后撤，哆嗦的双手不知道要抓哪，只能在空气里胡乱寻摸。壮硕的身子剧烈摆动，膝盖朝着车门的方向抖个不停。

　　“好多黑猫！”

　　“好多！”

　　人群陷入混乱，开始骚动，所有人浑身颤抖不止，令人发毛的恐惧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还有濒死的绝望。

　　成百上千的黑猫在风中狂奔，身后扬起阵阵黄土。

　　霍起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猫，全是黑色，黑墨泡过染过一般，看不到哪怕一丝杂色，渗着诡异。每一只都瞪着双发光的眼睛，眼光像是啐了毒水似的，异常的凶恶，甚至可以看到它们张开的嘴巴里的尖牙。

　　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赶来，像是凭空出现，赴一场难得的盛会。

　　“啊……”

　　司机闷吼，眼看就要撞上那些黑猫，他晃动的巨大的身子发疯一般猛踩刹车，车子已经失去控制，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全力以赴的去迎接那些奔涌而来的黑猫。

　　“这下完了！”司机声音开始哽咽，惊恐到严重扭曲的脸上淌着两行泪。

　　霍起想上前帮忙，还没等到挤到前面，就听“砰砰砰”一连串惊彻心扉的撞击声。黑猫一只只争相恐后的去撞公车的挡风玻璃，霍起向来冷硬的心抖了一抖，猫能跳这么高？他整个人四肢僵硬的愣在那，面前的一幕让他感官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转眼间，挡风玻璃上已是斑驳狼藉一片，成堆猫尸黏在那，红到发黑的猫血，混迹在猫血之中白色脑浆，覆盖整个挡风玻璃，让原本就昏暗的车厢彻底暗下来，恍若夜幕降临，霍起难以想象车下是什么情形。

　　猫仍在飞扑，竞相赴死。车厢里的人惊恐万状，压抑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迅速挤占了霍起的全部思想。他可以清楚看到一只猫尸死死地贴在玻璃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开露出尖牙似乎在兴奋的尖叫。

　　公车还在急速向前狂奔，霍起知道他必须让车停下，但手脚被控制一般死活动不了。司机放弃挣扎，整个人瘫坐在副驾驶，眼泪口水流了一脸一身。

　　情急之际，霍起不自觉得看向后座那个神秘人。他依旧坐在那，帽檐压得很低，使他的脸完全陷入帽檐制造的阴影之中。他刚才应该受了伤，但此刻的他丝毫不动弹，没有任何反应，车厢里的混乱与他无关，就像死去已久。

　　死？霍起脑光一闪，他不会死了吧。没等他多想，公交车倏忽一个急刹车，终于对刚才司机动作做出反应，颠簸几百米停了下来，车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停了？霍起看着司机，他整个人已经吓傻，两只胳膊无力的耷拉着，一动不动。那是谁让车停下来的？

　　“愣子，开门，开车门……”苍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是坐在司机身后座位的老妇人。头戴黑色的方巾，黑衣黑裤黑鞋，手中拐杖也是漆黑。见司机没动静，老人拿拐杖狠狠地抽了司机两下，老树皮一样的皮肤紧紧拧巴在一起，焦急催促，“愣子，快！”

　　司机恍惚的回头，看到身后的老人，神色复杂，恐慌，害怕，感激混在一起，喉结迅速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难听，“奶……奶奶……”

　　“开门！”老人拧着眉，咬牙道。

　　司机恍然惊醒，眼泪鼻涕全都糊在脸上，他结结巴巴的答应着，颤抖着开了车门。老人拄着拐杖，瘦小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摔倒一般，其余乘客这时也都回过神来纷纷下车。

　　霍起被身后的乘客推搡着准备下车，他不由得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男人还坐在那，他想叫他，喉咙里发不出声。

　　“孩子，走吧！”忽然，霍起只觉手腕火辣辣的疼，眼底的余光看到一只干瘪的手，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那丝生疼唤醒了他。霍起回眸就触到老人苍老枯寂的眼睛，耳边响起她蚀骨的声音，“走！”

　　霍起恍惚一阵，不由自主的点头。

　　车下已经聚集了所有乘客，猫尸猫血堆积在那，味道让人作呕却谁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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