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朱雀
这是长离在攀云峰上度过的第三个冬天。
一大早莫少卿就来找她，长离一看他的表情，心情就微微沉了下来。
莫少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封信递到她手中。
今年莫西锋又不会来了。
三年前留下长离后，莫西锋并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每年前来看望她，只是在快过年时会托人带封信来。
长离接过信，信封因为几经周转已经变得邹巴巴了，她沉默地看着上面的“莫长离”三个大字，轻轻垂下眼帘。
莫少卿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离，大伯是太忙了，等你成年后就能下山，到时候你自己去朔北看望他不也很好吗？”
长离微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帮我送信来，少卿哥哥。”
送走莫少卿后，长离回到屋里拆开信封，信里无非还是写了些生活琐事，自己再次食言的原因，以及下一次一定会来看她的承诺。
长离认真地读了两遍，然后将信纸整齐地折叠好放回信封里，她打开床头的柜子，从衣服的最下层拿出同样的两封信来，分别打开又读了一遍，最后将三封信按顺序排号，一同放进柜子深处。
她在床边呆坐了会儿，便听到叶沐影在外面喊她。
她打开门走出去，一个身着黄衣、容貌娇美的少女正站在雪地里笑盈盈地望着她，三年时光让她彻底从当年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她语气欢快地对长离说：“哥哥来看我啦，你跟我一起来吗？”
长离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
叶沐影上来拉她手：“走吧，你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多无聊，我介绍我哥哥跟你认识怎么样？他……”
长离听得心烦，便甩开她的手道：“都说了不去，你烦不烦？”说完径直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叶沐影。
积雪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长离独自走到学堂外北侧的一处悬崖上，那里长了一棵歪脖子松树，她轻轻跃上树梢，在最粗的那根枝干上坐了下来。
凌冽的寒风呼呼挂过她的脸，树叶上的积雪簌簌地落下来，撒了她满身满脸。
她呆坐着没有动弹，任由雪覆满她的长发。
她望着脚下云海，像是要透过云层看到万里之外的朔北。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她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熟悉的说话声从树下传来。
“小离。”
长离一震，低头看过去。
莫少堂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雪地里，白色的雪落在他轮廓日渐深邃的脸上，几乎和同样雪白的肌肤融为一体。
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长离，那双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你怎么又上去了？下来。”
长离只是看着他，难过的心情便一点点好起来，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哥哥上来陪我吧。”
莫少堂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爬了上去。
两人并排坐在树枝上，莫少堂抬手为长离拂去头上的碎雪，看着她略显落寞的眼神，皱眉问：“大伯今年又不来吗？”
长离低低地“嗯”了一声，莫少堂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来回搓动，企图让它们变得暖和起来，长离看着他比起三年前更显深刻邃的眉目，喃喃问道：“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莫少堂叹气：“别胡说，大伯怎么会不要你。”
长离眼底泛起一点晶莹：“那他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
莫少堂道：“朔北那么远，军务又那么繁忙，大伯只是抽不出时间罢了。”他抬手抹去长离眼角的湿意，声音极为轻柔地说：“别难过了，大不了明年我陪你去朔北。”
长离终于笑了，拉着莫少堂的手晃了晃：“好。”
爹爹不在身边，有哥哥陪也是一样的。
就是不知道一个人在朔北过年的爹爹会不会寂寞？
两人踩着雪原路回去，长离走着走着突然说：“待会儿得跟师姐道歉才是。”
莫少堂无奈地：“你又冲她发火了？”
长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故意的。”
叶沐影不在屋子里，大概是下山去见她哥哥了，两人等了一会儿，估计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去了听风阁。
静玄真人喜爱清静，平时除了在他那悬崖上的石屋里静修外，就只在听风阁办理事务。
隔着老远，两人便看见静玄真人坐在崖边亭子里沏茶，与他一起的还有许久未见的剑宗宗主。
莫少堂松开长离的手，快步走过去行礼：“父亲，师伯。”
长离也跟过去行礼：“参见宗主，师尊。”
莫南辰高兴地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快坐快坐，师兄今日难得肯亲手泡茶，你们可有口福了。”
静玄真人冷哼了一声，一点也没打算给宗主面子。
长离不懂茶，但还是听说过师尊的手艺的。
顶尖的龙井配上精心采集的雪水，醇香的口感中夹着一丝冷冽的寒香。
长离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问：“师尊，这是丁师姐从梅花上采下的雪水吧？”
静玄真人脸上难得地露出愉悦的神色，对自己的得意弟子含笑道：“是的。”
莫南辰也笑着对长离说：“离儿越来越聪明了。我刚还听你师尊说，你半个月前已经开始修炼幻月心法第五重了？”
长离不喜欢在莫少堂面前提起心法之类的事情，只是略敷衍地点了点头。
莫南辰欢喜说道：“咱们剑宗总算也有了个不世出的天才，要知道你少卿哥哥四岁开始修炼心法，像你这么大时也不过才到第五重而已。可惜的是华山论剑就在两年之后，若再多些时日，怕是该轮到我们玄云剑宗扬眉吐气了。”
静玄真人对扬眉吐气之类的不感兴趣，放下茶杯对长离道：“我和宗主刚刚才谈到，你也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法器了。”
长离愣了愣，随即兴奋地大喊了声：“师尊？！”
静玄真人道：“你听说过朱雀吗？”
长离点头，随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师尊的意思……”
静玄真人点头：“我和宗主谈过了，也想让你去试试。”
朱雀是一把剑的名字，是当年玄云真人云游四海时无意中得到的一件神兵，玄云真人本想炼化作为自己的法器，却无论如何不能与之产生共鸣，最后只能放弃，将其封印在藏宝阁中，留给后世的有缘弟子。
于是剑宗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届弟子中最优秀的几个都会得到尝试炼化朱雀的机会。
可一千多年过去了，剑宗优秀的弟子们试了一批又一批，无一成功。
长离有些忐忑，莫南辰安慰她道：“没事的，若是不能成功，你师尊那里宝贝多得是，还能缺你一件法器不成？”
静玄真人忍了又忍，才没一个白眼翻过去。
藏宝阁顾名思义，就是保存剑宗各种宝物的地方。随宗主及师尊上了峰顶，长离才知道，原来她之前来过。
三年前，她就是从这里得到朔雪的。
还是那座阁楼，莫南辰对莫少堂说：“你且在外等着。”
莫少堂沉默地看他一眼，低下头。
长离过去，轻轻拉住他的手。
莫少堂侧头对她笑了笑：“去吧。”
长离张嘴想说什么，可她心里明白，安慰的话只会让莫少堂更难受。
三人径直来到最上层。
顶层阁楼被隔成了几个区域，显得有些空旷。
藏宝阁除去大门外，每层楼梯口也都设有禁制，而这顶层的每个隔间，也分别由剑宗宗主亲自设下了重重阵法，非宗主亲临不能进入。
宗主从靠右的最里侧隔间里取出一把暗红色的长剑，那剑没有剑鞘，造型十分古朴，通体黯淡无关，咋一看平平无奇，和废铁无甚区别。
长离手指刚落在剑身上，耳中便响起一阵清啸之声，犹如宝剑出鞘，摄人心魄。
长离照之前师尊所说，尝试将真气注入剑内引发共鸣，可不管注入再多，那些真气通通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她心中渐渐焦急，随着真气流逝，那种久违的烦闷感再次涌上心头。
长离自打上山以来可说是诸事顺利，除去一向头疼的文学课外，师尊和各位老师教授的她都能迅速融会贯通，短短三年便修到踏入幻月心法第五重，假以时日，俨然可超越莫少卿成为剑宗同辈中第一人。
这还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在修行上遇到挫折。
一丝不甘从心底冒出，随之而来的，烦闷感愈来愈强，长离感觉丹田之处一股火烧般的灼热感沿着经脉迅速向四肢扩散。
可是和曾经的疼痛不同，那灼热感虽然明显，却并不难受，和真气混在一起，一同灌入了朱雀之中。
静玄真人抬手搭在长离肩膀上。
三年来，长离火毒发作次数日渐减少，最近一次也是一年前了，长离自从修炼到第四重后就能自行压制住火毒了。
没想到朱雀竟然会引动余毒。
莫南辰突然道：“师兄等等。”
静玄真人寻声望去，却见朱雀原本黯淡的剑身突然泛起一丝红光，下一刻，红光暴涨，迅速充斥整间阁楼。
静玄真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手掌猛地袭来，那力量盘踞在长离体内，他怕伤了长离，不敢硬拼，只能暂且退开。
内视状态下，长离清晰地看到丹田内那一缕原本若隐若现的红丝已经增大至数倍，同时散发出无数红气，红气与原本纯净的蓝色幻月真气混在一起，在长离与朱雀之间来回流转。
长离双手紧紧握住剑柄，朱雀陡然发出一声嘹亮的凤凰啼鸣，随后剑身化作一道红光，没入长离体内。
所谓法器，皆有灵性，由修行之人炼化入体，合而为一，达到心意相通之境。
这段文字长离在书上读过无数次，而真正炼化朱雀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其中真正的含义。
朱雀仿佛已融入骨血之中，她心念一动，剑意趋势之下，朱雀化体而出，虚幻的剑身漂浮在长离身前三尺之处，绯红剑锋上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
长离惊叹地打量着脱胎换骨、此时犹如神兵降世的朱雀，莫南辰在她身后轻叹道：“没想到，千年之后，竟真的有人能……”他看着长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期许。
莫少堂站在楼下，从长离他们上去之后，他就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风雪染上他漆黑如玉的长发和眉梢，他独自站在雪地里，突然体会到了数个时辰之前，长离心中的落寞。
藏宝阁设了禁制，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并不担忧，小离那么聪明，又有什么能难倒她呢？就算不能成功，静玄师伯也会为她挑选最好的法器。
小离是剑宗年轻一辈的翘楚，整个剑宗都对她寄予了厚望。
他应该为她高兴才对。
阁楼最上层的木窗突然打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闪着红光从窗口冲出来，莫少堂眼前一花，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撞了个满怀，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长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白皙的脸因兴奋而浮起两团红晕：“哥哥，我成功了！我把朱雀炼化了！”
莫少堂楞了一下，心里像是有什么落下来，他抬手抚顺长离凌乱的发丝，素来冷漠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这个笑出现在他脸上，如同冰山消融，万物复苏，连迎面吹来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温柔多情起来，长离被这个笑迷得头晕目眩，加上刚经历第一次御剑，一时间欢喜地说不出话来。
莫南辰踏出阁楼，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他墨黑的眼中浮起一丝忧色。
(https://www.xdingdiann.cc/ddk97003/5101468.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