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生

　　痛。抽经扒皮般地痛。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床上的女人面色惨白，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剧痛，然而这一切，却还未真正开始。

　　“婆婆，你想想办法啊！”缚灵族唯一的稳婆，被人尊称为婆婆。云肃受不了这样的场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啃噬自己的内心，令他悲恸和焦头烂额。

　　“才开三指。再等等。”婆婆非常有经验，并不着急。

　　“可是她那么疼。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么？”云肃跪在地面，双手紧紧握着爱妻的手。女子的额头都是虚汗，声音因为叫喊，有些嘶哑。云肃的心都狠狠地揪了起来。

　　“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婆婆坐在床沿，再次查看了一下情况，已经开了五指，很快便可以开始了。

　　“肃，我没事。这点痛不算什么。”云夫人的眸子中已满是疲惫。

　　“别说了，不要浪费体力。”他的双手孔武有力，带给她无尽的安慰和鼓励。云肃的唇贴在自己的手指之上，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些许的安心。

　　时间被无止境地拉长。云肃从未如此煎熬过。这一刻，很快就成为历史。既然永远都抓不住时光，为何不能跳过这段痛苦。与其感受痛苦，成为苦痛的历史，为何不能直接成为历史呢？这样他的娘子也能免受苦痛。终于，他的娘子熬到了十指全开。婆婆于是开始指导如何在阵痛来袭的时候用力

　　幸好，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且迅速。是个白胖的姑娘！婆婆利落地剪断脐带，简单清洗了婴儿，包在襁褓之中，递给了云肃。

　　“恭喜族长。是个千金。”

　　看着这个皱皱巴巴的小人儿，云肃感慨万千。

　　“肃，让我看一眼。”

　　云肃把孩子抱到夫人跟前。云夫人看了之后，苍白的脸上晕染了红色，嘴角也微微勾起，缓缓地道：“这孩子，让人觉得很温暖。”

　　云肃迟疑了片刻：“我也觉得是。不若取名为云暖？希望她一辈子都是如此温暖。”

　　“都听你的。”孩子适时地啼哭出声，似乎也同意了爹娘的看法。

　　云肃深深地看了一眼孩子，似乎想要把这一刻的温馨永远镌刻在脑海中。然而，是时候该残忍地说出离别了。

　　他佯装冷静地道：“你刚生完孩子，先好好休息。我得照顾你，家里忙不过来，我想把我们的孩子放到我娘那里，等到你出了月子，再接回来。”云肃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太信。

　　“把孩子接走？怎么这么突然？”云夫人急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说送走就送走？她的全身因为夫君的话语，充满了力气。她半撑起身子，手紧拽着他的衣襟。她的明眸瞪着，有愤怒，有不舍。

　　“我这不也是为了好好照顾你么？等你恢复了，孩子接回来，我们一家照样其乐融融，不是么？”云肃安抚着自己的娘子。

　　云夫人的眼中氤氲着泪水，哑着嗓子道：“肃！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我初为人母，你就让我和骨肉分离。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看着娘子伤心和愤怒，云肃心如刀绞。他也是被逼的！他扛不下女儿的宿命，他要扛下来自族落的压力。哪怕，这会伤了娘子的心。

　　他站起身子，抱着孩子向外走去。

　　“肃！你简直毫无人性！”云夫人在他身后嘶吼。她的衣衫沾满了嫣红的鲜血，双目爬满了血丝。她试图站起来追自己的相公，脚下一软，摔落在了地面。因为无力，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呜咽着，渐渐地放声大哭。

　　怀抱中的孩子也开始放声大哭。这一声又一声响亮有力的啼哭再加上身后越来越弱的哭泣声，云肃终于憋不住了。他的泪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的妻儿，是他的结，他的命。他的一生，都在追逐让她们幸福，可是他如今亲手毁了这幸福。

　　婆婆还在家中帮忙照顾着云夫人。这番离别的场景，让这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老妇人也不禁动容。

　　祭司似乎早已预料到族长的拜访，连门都是虚掩的。

　　祭司倒并不在意家徒四壁，对于他来说，更看重的是精神上的享受。云肃进了门之后，和祭司一道跪坐在草垫子上。

　　按照惯例，祭司该说一句恭喜。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之上，这些话就是在伤口上撒盐，倒不如不说。

　　“祭司，你看，我把女儿带过来了。”云肃即便是和祭司在说话，眼睛时刻不离云暖。刚生出来的孩子，皱皱肿肿的，一点都不好看。但是，云肃觉得这个孩子，是世上最璀璨的珍宝。她的美，由内而外，吸引着他。

　　“你可想好了？”祭司的目光中带着凌然。

　　“我想好了。”

　　“我分明从你目光中看到了不甘心。”祭司的洞察力非常敏锐。

　　云肃苦笑：“你我都知，我们毫无选择。”

　　祭司的手轻轻地叩着草垫，低着声音缓缓地道：“我早知今日结果，早已下定主意。只是，有时候还是心存幻想，希望你能抗争。事实上，我知晓，你也确实无法。”祭司混沌的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悲伤，他的面目似乎更加沧桑了。

　　“祭司，我能冒昧问一句，你如何助我女儿一臂之力么？”

　　“我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可以召唤出灵兽，但是我们每个人召唤出灵兽的灵力是有限度的。在出生之日，取心头之血，耗尽一个人召唤灵兽的所有限度，召唤出最强大的灵兽，而召唤者也能成为普通之人。此乃禁术。”

　　“此术为何被禁？”既然此术能够让族人变成普通之人，为何不广而用之。

　　“天道都是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什么，必然也会失去什么。”

　　“什么！”云肃站了起来，“你是说我女儿被施法了，还要再去失去什么？我女儿的牺牲还是不够多么？”祭司家中只有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映衬得云肃面容狰狞。他已经做了足够的让步了，他不允许再有什么伤害女儿的事情了。

　　“报应并不在你女儿身上。”祭司抬起头，安静地盯着云肃。他的目光如炬，犀利地直穿人心。

　　云肃缓缓地坐下，斟酌了许久，略带着疑惑地问：“难道……是你？”

　　祭司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把女儿留下，你先回避一下。”

　　“好……”云肃答应着，他的心无不感动着。他原本以为上天是如此不公平，赐予他们族群无限的追杀，还要赐予他们小家不能承受的重任。而其他人，只是胁迫，坐享其成。没有想到，其实在解除诅咒的路上，不止有他们小家在付出，还有无数族人都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地奉献着，支持着。

　　“云肃，你应该明白了，这条路不止有你们家在走。”他的声音平静如水，掩盖在木门之后。一个门，隔成了两个世界。门内，是生死未卜的女儿；门外，焦躁不安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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