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到访

　　屋中燃着柴火，十分暖和。桌上温了一壶绿茶，茶香沁人心脾。在物资缺乏的地下，茶只有族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才拥有。

　　地下的住宅自然也比不上地上，每家每户只有一个房间用于生活，除了拉撒。全族有公共茅厕，方便集中处理。

　　这个房屋算是全族最大的屋子了。房间四四方方，东北角灶台餐桌，西北角书桌书架，东南角茶几椅子，西南角摆着一张宽敞的雕花檀木床，隐于水晶帘之后。檀木床上铺着厚厚的棉垫和柔软的绒布。一位褐发的少妇侧躺在床上，她因为怀孕而臃肿的身子裹在厚实的棉被之中。她那红润的面容，因为炉火的光芒，又添了一道红意。

　　一位的中年男子坐在东南角的椅子之上，双手拢在膝前，陷入了沉思。他是缚灵族的族长，云肃。人如其名，面容威严，庄严肃穆。

　　他在等族中的祭司。祭司闭关了多月，今日是出关之日。他想问问祭司是否找到了破除缚灵族诅咒的方法。顺便问问自己将要出生孩子的命运。

　　缚灵族其实是个被诅咒的族群。千年前，缚灵族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族群。那时，一场著名的大战刚结束。战争的双方分别是普通人类和灵力最强的巫师。这位巫师拥有整个巫师界都难以匹敌的灵力，最后却输给了普通的人类。缚灵族的一个青壮年，正好遇到穷途末路的巫师，遂心生歹念。这位青壮年胁迫了这位巫师，要求他赐给全族无上的力量。巫师耗尽最后的灵力，赐予了缚灵族召唤灵兽的能力，也下了黑暗的诅咒。

　　云肃无数次想，如果当年那位祖先没有心生贪念，会不会全族的命运就此改写。云肃翻阅过无数典籍，那个下诅咒的巫师利用人类，奴役人类，妄想让全人类匍匐在他脚下。如此邪恶的人，即便自己祖先没有被诅咒，肯定还要拉别的无辜之人做垫背。自己的祖先不过是恰巧当了那块垫背。

　　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云肃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忙起身去开门。祭司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沟壑。他的实际年龄比他的面容显现的还大。他活了大概有四五百年了，亲眼见证缚灵族从地面被迫搬到地下。此时，他面露倦色，面色凝重。

　　云肃连忙把祭司让进屋内，上了一杯温热的茶。

　　祭司并未喝茶，而是把茶搁在茶几之上。

　　云肃话还未提，祭司便开口道：“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施咒者已经死去，我原以为我们族的诅咒永世不可解。”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云肃。那个眼神，饱含了悲伤，决然，像一根鱼刺卡在云肃的喉间，让云肃难受，却手无足措。

　　“祭司是何意思？其实，我们族诅咒可解？”

　　祭司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缓缓道：“其实解不解又有什么所谓呢？我们族的人已经在史书中死去了好几百年。我们完全可以在地面生活，装作和普通人一样，又有谁会怀疑呢？这地面买的茶叶，你夫人睡的木床，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云肃知道祭司在讽刺自己装作普通人去地面集市买东西的事情。

　　“我坏了规矩不假。但是我们每一个族人，都渴望生活到地面，我不会因为我去地面而受到什么良心的谴责。然而，我们族因为诅咒，只能偷偷摸摸地获取宁静的生活。如果我们族回到地面，只能是历史的重演罢了。除非我们都是正常的人类。”

　　云肃顿了顿，为自己续上了热茶，“茶是好茶。我希望我的族人们都能喝上这样的茶。”

　　祭司沉默了会，回道：“你的愿望，会由你女儿去尽力。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希望。实现愿望之路，困难重重。甚至你会牺牲你唯一的孩子，你做好准备了么？”

　　“我的孩子会死？”云肃惊问。他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指示。

　　“从预示来看，多半如此。只是，我可以用禁术助她一臂之力。需要她出生日之时的心头血。取血已是凶狠万分，若是能挺过这关，日后命途就能平坦许多。”

　　“所以我孩子不会死？”云肃不太能确定祭司的意思。

　　“命运之事，玄之又玄，都是盖棺才可定论。人固有一死，谁又能免？”

　　听及这样的答案，云肃心慌了起来。他希望缚灵族能够解除诅咒不假，他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得长久。可是，如果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让所有的族人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他良心能安吗？自私点说，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子孙孙见不得光。然而，为何是他女儿？为何他女儿不能简简单单地生活？为何他女儿要背负他人的命运？

　　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选择的。事实上，他无法选择拒绝。族人们日夜盼着能够到地面生活，一旦有那么一丝希望，他们就能群起而攻之。常人是可以选择自己要的生活，然而他的女儿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这是个休戚与共的群落，没有人的命运能大过群落的命运。

　　想明白这点，云肃悲伤地看着熟睡的娘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嘴角微微翘起，满满的幸福。

　　“看来你已经决定了。”祭司站起了身，准备告辞。

　　云肃微微颔首，算是告别。他心无法平静，也没有心情去送别祭司。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娘子之上。他们曾经幻想过老年的时候，儿孙承欢膝下。他该如何告诉自己的娘子，也许未来的某天，他们的孩子为了族群大业而牺牲。他那善良温柔的娘子，为何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和痛苦呢？

　　想着想着，心中的愤懑积聚到眼眶，逐渐溢成泪珠。

　　床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眉头微微蹙起。云肃赶紧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跪在床边，手撑在床上，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刚刚睡得挺香的，怎么就突然醒了？”

　　看到相公泛红的眼睛，她一愣，葱白的手指轻轻揩拭着他的眼眶。她的动作和她整个人一样温婉。

　　云肃双手握住自己爱妻的小手，发现她在颤抖。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云肃着急地问。

　　女子发出轻快的笑声，示意云肃靠过来。云肃贴过脸，她轻道：“相公，我肚子开始疼了。我觉得孩子好像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我们呢。”她满面通红，眼眸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这一瞬间，悲伤，喜悦全都涌上心头。云肃轻抚爱妻的柔丝，哄道：“我马上去请稳婆。待会不要怕，我会陪你。”

　　“不用陪我的。见血多不吉利呐。”

　　“管他呢，我只知道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得陪你。”云肃慌忙起身，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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