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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8章


  天黑得越来越早,吃过晚饭,天已黑透。宋予扬偷偷跟着宗正厚,穿过一层院落,来到一所房门前。他躲在一边,看着宗正厚进去又出来,门轻轻关上了,里面咔嗒一声,插了门闩。

  四下里寂静无人,只有秋虫鸣声断续。繁星满天,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宋予扬站在门外,犹豫着找个什么借口上前敲门。明天一早他就走了,要是不看上一看,他无论如何不能心安。可是他一个大男人,大晚上去敲一个陌生姑娘的门,未免太过唐突。

  宋予扬倚在墙上,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忽然,屋里灯熄了,那位姑娘睡下了,这下连冒然求见都不能了。宋予扬懊悔起来,刚才真该不顾一切前去看个明白。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人影闪了出来。那人一身夜行装束,黑衣黑裤,黑布包头,黑巾蒙面。宋予扬摒住呼吸,心脏仿佛都停跳了,那窈窕纤秀的身影,不是周品彦却又是谁?

  周品彦顿住脚步,环顾四周,一回头看见宋予扬,顿时愣在当地。

  宋予扬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周品彦望着他,眼神瑟缩了一下。宋予扬伸手取下她面上黑巾和包头黑布,露出那张他熟悉又牵挂的脸,“这下好看多了。”他的声音竟微微发涩。宋予扬轻抚一下她的头发,将一绺乱发整理平复。

  周品彦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你瘦了。”宋予扬柔声说道。

  “整天忙着做贼,累的。”周品彦语气生冷。

  宋予扬只好苦笑,“你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我一个飞贼,晚上出来,除了偷东西还能干什么?”

  宋予扬被她堵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周品彦。周……品彦……,品彦……”

  周品彦奇怪地瞥他一眼,“你叫我的名字干什么?”

  宋予扬说道:“真好啊,现在叫你的名字,终于有人应了。真好。”

  周品彦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我听说你们来了,想去看看这半年多没有飞贼烦你,你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很滋润。”

  原来她是去看他的!宋予扬心里一乐,扬了扬手上的黑巾,笑道:“你来见我,不用这么郑重其事吧?”

  “谁说我是去见你?我说过永远不再见你的,岂能食言?”

  她穿成这样,原来只是想偷偷看看他,并没打算和他见面。“气头上的话怎么能算数,我都没当真的。”

  “我们做飞贼的,言出必行。哪像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宋予扬叹了口气,“你还在生我的气?就算我说错了话,你惩罚了我半年多,也够了吧?”

  周品彦抬脚就往前走。“你去哪里?”周品彦不吭气。宋予扬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得跟在后面。转过几株高大的桂花树,山坡上露出一角凉亭。宋予扬默默地随周品彦来到亭子里,周品彦眼望亭外,一声不吭。

  “品……品彦,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品彦瞟他一眼,说:“一个月前,我路过丹阳,不小心被宗正厚的马碰伤了。宗正厚过意不去,执意让我住在宗府养伤。”

  “伤在哪里?伤得重吗?”

  “没什么大碍,我躲得快,只蹭破了点儿皮。”

  蹭破点儿皮要养一个月的伤?宋予扬犹疑地说道:“那个宗正厚,好像很在意你。”

  “他最喜欢柔弱的姑娘了。最好时不时受个伤、生个病,让他来关心照料才好。”

  “所以你就投其所好,时不时假装受个伤、生个病,让他有机会关心照料你?”

  周品彦脸一板,气道:“哼!反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别有用心,成心骗人!对不对?也是,我是飞贼嘛,天生的阴险狡诈,不像你的钱小蝶那样心思单纯!”

  “这又关小蝶什么事。”

  周品彦冷笑道:“怎么我提都不能提钱小蝶吗?夸她都不行?你就这样护着她?我一个飞贼,是不是压根儿就不配说她的名字?”好容易见了面,宋予扬最不想做的,就是和她吵架,只好默不作声。周品彦越发生了气,“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想说,你干嘛要去无端招惹宗正厚。但我说了,你又要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对宗正厚就是无端招惹,我就不能真心喜欢他吗?”

  “你是真心喜欢他?”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我住在这里,都不想走了。”

  这话说得宋予扬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难怪你在宗府一住就是一个月。”

  周品彦说道:“宗正厚的爹一心想让他娶个官家小姐,就是你的心上人钱小蝶。虽然宗正厚并不喜欢心地单纯、性格直爽、什么苦都吃得、一点都不娇气的天下第一美人钱小蝶,反而喜欢像我这样长得不怎么样,娇气、挑剔、刻薄、又爱骗人的人,但是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他和钱小蝶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说不定哪天你的钱小蝶就被宗正厚娶走了,你可要当心了。”

  宋予扬生生被她气乐了。他说过的话她倒是一字不差记得挺牢,然后专挑出一些字眼儿放在一起故意曲解他。“品彦,你知道我不会咬文嚼字,要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不管是过去说的、现在说的,还是将来说的,你都别生气,行吗?你人那么聪明,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要故意曲解?”

  “有你这样一劳永逸的吗?”

  宋予扬见她面色稍霁,问道:“你打算在宗家住多久?”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

  “我也明天一早走。”宋予扬松了口气。“半年前我去杭州找过杜瘦石,想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他搬家了。你以前提到过的扬州鸣泉琴行,我也去过,店家说不认识什么姓顾的,姓周的。”线索全都断了,她踪迹难寻,宋予扬真恨不能画影图形四处缉拿她。

  “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是我让杜老师搬家的。那天我也在杭州,我看见你站在杜家门口。”

  宋予扬十分吃惊,“那天你也在杭州?你还看见我站在杜家门口?那你为什么……”她为什么不出来见他?因为她说了永远不见,因为她是飞贼,她要一诺千金啊。周品彦这倔脾气,真是恼人!

  “如果不是看见你站在杜家门口的样子……”周品彦停住不说了。

  “……你今天晚上根本不会去看我,对不对?”她真不愧是杜瘦石的学生,傲气得很呢。

  周品彦望着他,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宋予扬说:“我去杭州办事,路过这里。我听说杭州府抓住了女飞贼。”

  “你以为是我?”

  “幸好不是你。”

  “如果是我呢?”

  周品彦一双清目望着他,宋予扬心头一片澄澈,如果是她,他拼死也要救她出来。“如果是你,我就每天去给你送饭。你不知道,牢饭可难吃了,你那么挑,怎么受得了那个苦。”

  周品彦微微一笑,“那你别忘了给我送茶。”

  “不会忘的。滚水要凉至□□分,才能沏茶,不吃牛肉,要换成糖醋小排……我都记住了。”宋予扬凝视着她,声音里满是温柔怜惜。牢里何止饭难吃,要受的苦多着呢,幸好不是她。夜风初起,寒意阵阵,他轻轻拉起周品彦的手,触手冰凉,她的夜行衣太单薄了。宋予扬脱下外衣披在周品彦身上,握住她的双手,在手心里暖着。

  周品彦任他握住她的双手,低头不语,半晌说道:“夜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宋予扬点点头,却舍不得走。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做过一个梦,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讲给你听。”

  “什么梦?”

  “我梦见咱们俩去饭店吃饭,菜单上有道菜,名字叫做‘心心相印’。我就问店小二,这心心相印是什么?一个菜名这么古怪。店小二说就是爆炒鸡心和鸭心。你说,我不吃鸡心,也不吃鸭心。店小二说,可以换成牛心和羊心。你说,我也不吃牛心和羊心。店小二说,还可以换成猪心和鹅心。你一个劲儿地摇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店小二一拍桌子,说,我们这里还有熊心、马心、兔心、狼心、骆驼心,你说你吃什么吧?我一看店小二急了,赶紧把话题岔开,我说,你们这里的心够齐全的啊,你这饭店可以改名叫品心斋了!”

  周品彦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抽出手来在宋予扬的手背上一拍,嗔道:“这哪里是做梦,分明是你编出来取笑我的!”

  宋予扬抓住周品彦的双手,重又握在掌心里,笑道:“不骗你,真是我做的梦。”

  “傻瓜才信你!”

  “真的真的!真的是梦,不是我编的。在梦里,你也是这样笑着打我,然后我们俩就一直笑,一直笑,后来我就笑醒了。”醒了之后就是蚀骨的寂寞,他躺在床上,一任思念如潮水泛滥,久久不能入睡。

  这些宋予扬都没有说。过去的事情都不足道了,他只愿眼下这一刻如天长如地久,以后的岁月里,永不再分离。

  早餐桌上,宋予扬低着头默默吃饭。徐一辉瞅瞅他,宋予扬眉头舒展,嘴角含笑,简直和昨天判若两人。钱小蝶也觉察出宋予扬的异样,低声问道:“三哥,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嗯?”宋予扬莫名其妙,他一抬头,徐一辉也在盯着他看,这两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你一直在偷笑,好像在笑话别人似的。”钱小蝶悄声说道,瞟了一眼宗正厚。

  宗正厚蔫头耷脑地坐在桌旁,筷子在碗里搅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宗然恼怒地瞪着他,他竟也浑然不觉。

  “什么意思?”宋予扬低声问钱小蝶。

  钱小蝶低声说:“你是在笑话正厚吗?”

  宋予扬诧异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笑话他?”

  钱小蝶说:“你别笑话人,他这个样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听说是因为有个姓周的姑娘今天一大早就走了,他才变成这样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宋予扬恍悟,钱小蝶以为他在拿宗正厚笑话她呢。宋予扬今早兴致极好,忍不住对钱小蝶耳语道:“你不是他姐姐吗?你去宽慰他两句。”

  钱小蝶抿嘴一笑,低声说:“我这当姐姐的,这会儿说话也不管用。”

  宗然一心想和钱家结亲,昨天他看见钱小蝶和宋予扬俪影双双站在一起,看去十分般配,心里就有几分不舒服。如今见他二人不停地咬耳朵,神态亲密,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且说且笑,心里更加不受用。他看看自己的儿子,宗正厚无精打采的,一颗心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对他二人的举止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宗然心里来了气,说道:“正厚!一会儿你送送小蝶。”

  宗正厚茫然地抬起头,嘴里漫应着。宗然想斥责儿子几句,当着钱小蝶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忍着。程浩呵呵一笑,“老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操闲心了。”

  徐一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宋予扬俊朗洒脱,笑起来整个人神采飞扬,他要是个姑娘,也会喜欢上宋予扬。可他不是。徐一辉现在只想给宋予扬来一老拳,他既然对钱小蝶无心,为什么要去招惹她?宋予扬这个性格,高兴起来百无禁忌,不知收敛,总有一天要伤了钱小蝶的心。

  早饭后四人告辞。程浩和徐钱二人往南,宋予扬往东,宗正厚遵父命送钱小蝶出城。出了宗府,徐一辉将宋予扬拉到一边,问道:“那位周姑娘,是你的那个吗?”

  宋予扬心里甜得像吃了蜜,笑道:“是。”

  难怪宋予扬笑得脸上跟开了花似的呢。既然杭州城里抓住的女飞贼不是那位周姑娘,他也好放心南下沅江了。徐一辉说:“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别不爱听。这些女飞贼惯会使手段诱惑男人,你看看宗正厚,再看看你自己。别得意忘形,时时存个戒心。”

  宋予扬笑道:“我也提醒你一句,此去沅江,在小蝶面前好好表现,找个机会告诉她你喜欢她,求她嫁给你……”

  “去你的!”徐一辉一拳打去。

  宋予扬大笑躲过,“要不我替你去说?”

  “你敢!”徐一辉瞪起了眼睛。

  “师兄——”钱小蝶牵着两匹马远远地叫道,“要走了。”

  徐一辉转身就走,宋予扬上了马。这马被养得膘肥体壮,确实比他们六扇门的那些老马精神多了。“一辉!”宋予扬叫道,“路上小心!”徐一辉头也不回地冲他挥挥手。

  宋予扬催马往北门奔去,他约了周品彦,要先送她去丹阳。远远地看见周品彦坐在路边呆呆地等他,宋予扬的一颗心雀跃起来。

  “你几时到的,等急了吧?”宋予扬跳下马。

  周品彦站起身来,“你迟到这么久,和谁难舍难分呢?”清晨薄薄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眼眸清亮如水。

  宋予扬伸手点点她的鼻子,“你一天不找我的碴,心里就不舒服是吧。”宋予扬弯腰拿起她的行李,栓在马背上,说:“上马吧。”

  周品彦摇摇头,“我不会骑马,跟宗正厚学了些,怕摔,总骑不好。”

  她不会骑马?他怎么不知道。回想一下,他俩以前一起坐过船,乘过车,走过路,还游过水,唯独没有骑过马。“你不早说,我也能教你的。”

  云淡风轻,深秋的天空碧蓝澄净,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空气冷冽清透,沁人心脾。二人向丹阳走去,时间长路途短,二人信步前行,一路谈谈讲讲,走走停停,倒也优游自在。

  “你去丹阳干什么?”宋予扬问道。

  “有点事。”

  “什么事?”

  周品彦犹豫片刻,说道:“有些事情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就别像审贼一样刨根问底了。我也不想胡乱编几句话对付你,省得你又说我喜欢撒谎骗人。”

  宋予扬的好心情消去大半,兜兜转转,横在二人面前的,还是那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你生气了?”周品彦问道。

  “我没生气。”

  前面一片小树林,地上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咔嚓咔嚓响。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溪水清澈,水流潺潺,宋予扬在溪边饮马,周品彦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宋予扬望着周品彦。她坐在那里,温婉,沉静,单是这样看着她,已经叫他心满意足。宋予扬眼望溪水,脱口而出,“品彦,我喜欢你。”他心里紧张,口里发干,“真的。特别……喜欢……”

  半天不见动静,宋予扬转头看去,周品彦低着头,看不清她什么表情。宋予扬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仰头去看她的脸,周品彦满脸都是泪水。宋予扬慌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她哭,“你怎么哭了?”周品彦不答。

  “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周品彦摇摇头。

  “你觉得我轻薄无行?”

  周品彦还是摇头。

  “那你是……喜极……而……泣?”

  周品彦忍不住破涕为笑,“你这人,还真自大!”她泪眼未干,声音中犹带哽咽。

  宋予扬紧挨着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周品彦渐渐止了泪,“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见你么?因为你是捕头,我是飞贼,我们各有各的道。非要在一起,对谁都是煎熬,而且只会彼此连累。我们俩就好比涸辙里的两条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做不到。”他试了半年多,能忘的话早忘记了。“你别做飞贼了,行吗?”

  周品彦勉强一笑,轻声说道:“何不食肉糜?”

  宋予扬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你做飞贼是迫于无奈,是你师父逼你的,对不对?我可以帮你的,别忘了我是个捕头。”

  周品彦望着他,“你想干什么?你想抓我师父?那你得先杀了我才行。”

  “为什么?”

  “我是师父养大的,小时候除了练功,我没吃过苦。我喜欢画画,师父请来杜瘦石,杜老师成名几十年了,脾气又大,肯教一个六岁的孩子,除了钱之外,师父还很费了一番心思的。我说了一句要学琴,师父请来黄亭兰,也是成名已久的名家,后来我学了三年不肯学了,也就算了。你老说我吃东西挑剔,可是我小时候就是那样长大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师父可从没嫌过我挑剔。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师父什么都没缺过我的,把我养大了,我找人来抓他?”

  “你师父那是对你有所图,所以才市恩于你,好让你乖乖地听他的话。”

  “就算他有所图,他向我市的,总是恩吧,我岂能恩将仇报?”周品彦望着宋予扬,一字一句地说,“如果将来,你要和我师门为敌,最好先把我杀了,我可不想活着看到那一天。”

  宋予扬无奈坐下,“那我不做捕头了。”

  周品彦摇摇头,“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你不是说过么?你就喜欢做捕头,破案子,别的事情,你都没兴趣。”

  这话是他在浦阳江上说的,没想到她还记得,“你记性真好。”

  周品彦说:“我就喜欢画画,如果以后都不许我画了,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再说,就算你不做捕头了,我做飞贼你能忍吗?”

  确实不能。“你师父总不会让你做一辈子飞贼吧?多久?十年?二十年?我等你。”也许她师父活不了那么久呢。

  “我才不会让你等我。做飞贼是件很危险的事,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失过手,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兴许没等到那一天,我就死了,我干嘛要你等我?”

  宋予扬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哭了。原来这些她都想过了,想来想去,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永不再见,相忘于江湖。

  宋予扬牵了马,二人上路,继续往丹阳走。

  “宋予扬。”

  “嗯?”

  “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我们俩约好,每年见两次面,如果你愿意,三次四次也行。每次见面的时候,就当对方是普通人,你不是捕头,我也不是飞贼,我们就像现在这样说说话、聊聊天,还可以一起赏花品茶、看雨听琴。就像好朋友那样,你说怎么样?”周品彦期待地望着他,眼睛里还有点小兴奋。

  “好朋友?”

  “对呀,就像你和徐一辉那样。”

  “一辉可不会因为我多夸了哪个姑娘几句,就一个劲儿地吃醋,吃得没完没了。”

  周品彦红了脸,“谁吃醋了?”

  宋予扬笑道:“不知道是谁,钱小蝶长钱小蝶短的,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她身上。”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她,总把她挂在嘴边,所以我才顺着你的话说嘛。”

  “强词夺理。”

  周品彦嗔道:“你别打岔,到底怎么样嘛?”

  “什么怎么样?”

  “我刚才说的约定,行吗?”

  “不行!”宋予扬坚决地说,他才不想和她做好朋友,“我年纪大了,还要娶妻生子呢。”

  周品彦说:“你当然可以娶妻生子,你想娶谁就娶谁,我们每年只见两次面。”

  “我想娶谁就娶谁?你还真大方。要是我媳妇不让我去见你呢?”

  “这个……你别告诉她不就行了?”

  “你让我瞒着我媳妇,每年偷偷摸摸地见你两次?你这么聪明的人就想出这么个蠢主意?一股贼味儿!”宋予扬说着,沉下脸来。

  周品彦气道:“那我听听你有什么聪明主意。”

  宋予扬牵起她的手,“品彦,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的。我们可以找个小岛,钓鱼为生。”

  “我不吃鱼。”

  “那我们去塞外放羊。”

  “我也不吃羊肉。”

  “我们还可以去深山里种菜,菜你总吃的吧?”

  “可我还要喝茶呢。”

  宋予扬说:“我会想办法。不过你可不可以别这么挑剔了?”

  周品彦忍不住笑道:“我的主意只不过是每年见两次面,你就说一股贼味儿。现在你要让我们偷偷摸摸过一生,我看你的主意里,满满的全是贼味儿!”

  宋予扬无可奈何地笑了。

  中午时分,二人到了丹阳,丹阳城不大不小,比当涂齐整得多。宋予扬挑了城里最大的饭店,和周品彦吃了饭。分别在即,周品彦前所未有地随和,处处依着宋予扬的性子来,乖得让人心疼。宋予扬见她如此,越发缱绻难舍。他宁愿周品彦跟他斗嘴、耍赖、使性子,也不愿见她这样,因感伤离别而对他百依百顺。二人自南门进城,吃完饭后,周品彦又把宋予扬送到南门外。

  宋予扬拉住她的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我只能等你来找我吗?如果我想见你呢?”

  周品彦望着他,轻声说道:“洛阳中和巷,巷子最里面的那所房子,黑色的门,门上有个莲花形状的门环,那是我自己的地方。不过我也不是时时都在,没事的时候,我偶尔会去那里。”

  “洛阳中和巷,莲花门环,我记住了。”

  “每年三月初洛阳有牡丹花会,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俩刚好都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牡丹。”周品彦语气平静,细品却有一股刻骨的悲伤。牡丹花会年年有,可是人会怎样,谁知道呢?纵然能再相逢,纵然彼此安好,心意不变,困在涸辙里的鱼,又能怎样呢?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身边盘旋的秋风,能真切感受到它的存在,却抓不住它。

  宋予扬只想把周品彦揽在怀中,让她永远都不再担心,不再悲伤。“我走了,你多保重,自己当心一点。”

  “你也是。”

  宋予扬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骑上马,走了。

  杭州城里换了秋景,满目萧瑟,可是看在宋予扬眼里,却远胜盛夏。正所谓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上碧霄,诗情他没有,他胸中满满的,尽是甜蜜和怅惘。

  杭州府衙宋予扬早已熟门熟路,投递了公文,他随口问起杭州城抓住的那个女飞贼来。

  “别提了。”谢知远一脸沮丧,“抓错人了,那女的根本不是女飞贼,她是随云的亲戚。雷大人为此还狠狠斥责了我一顿。”

  “随云是谁?”

  “随云是随成峰的独子,随成峰你知道吧?”

  随成峰是太极剑第十二代传人,江湖上闻名遐迩,无人不知。他和展翾是忘年之交,两人关系匪浅。随成峰的儿子随云在江湖上倒没什么名气,宋予扬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宋予扬问道。

  谢知远说:“当初我们一抓到那个女的,随云就来拜望雷大人。他说那个女的名叫吴雪霏,是他家的一个亲戚,大老远跑来投亲的,求雷大人放人。我根本不信。你说,随云住在杭州城外檀溪边上,他爹随成峰住在安信县,两人都不住在杭州城里,他家的亲戚怎么跑到城里来投亲?而且三更半夜一个女人,独自一人在外面晃,你说可疑不可疑?”

  “你为什么认定那个吴雪霏就是偷画的梅花盗?”

  谢知远搔搔头说:“这个我得承认,证据确实不足。当时府衙里刚好丢了一幅画,叫个什么《商山早行图》,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只梅花翠钿。你想,梅花翠钿是女人戴的,时间上又巧合,所以就以为那个吴雪霏一定是最近在江湖上连犯窃案的梅花盗。当时我就把我的怀疑跟雷大人说了,雷大人也有点拿不准,所以才迟迟没有放人。”

  “为什么后来又放人了呢?”

  谢知远说:“你还不知道?梅花盗在丹阳做了好大的案子,轰动了江湖。丹阳城八百里快马送来了消息,雷大人收到信,当即下令放人,顺便责怪了我一顿。”

  丹阳!周品彦?

  宋予扬急忙问道:“丹阳出了什么案子?哪天出的?”

  “窃案,就在两天前。晚上作案,第二天早晨案发,当天下午我们就收到了快报。”

  他和周品彦在丹阳道别分手,正是在两天前的下午,当天晚上丹阳就发生了窃案。谢知远打开柜子,拿出一叠图纸,“这是丹阳送来的。”谢知远一张一张拿给宋予扬看。

  “前天晚上丹阳有五家商户、富户同时被盗,每家不多不少,整丢了五百两银子。你看这图。”这是丹阳城的地图,图上标出五家被盗者的方位,谢知远手点地图,说,“看出什么来了吗?”

  宋予扬说:“五家的位置刚好组成一朵五瓣梅花。”

  “你看梅花中心这一点,这是丹阳城正中的钟楼。第二天早晨敲钟人发现,在钟楼梁上悬着一个青布袋,袋子里有两千五百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这是梅花盗在向我们示威。他在丹阳出手,图的不是财,而是名。梅花盗在杭州落网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开,坏了他的名声,所以他才来了这么一手。你再看这几张,这是从每家失主墙上拓下来的梅花图案。”

  第一张是一朵梅花的一片花瓣,第二张是两片花瓣,第三张三片,到第五张,才凑成一朵五瓣梅花,第六张,也就是丹阳钟楼墙上画的那朵梅花,中心加了几簇花蕊。这梅花画得相当讲究,笔法写意,每片花瓣内浅外深。最后一张,梅花吐蕊,却没开到全盛,正是花开最美丽的那一刻。宋予扬忍不住嘴角上扬,这当然是周品彦的手笔,除了她,谁还有这些花花肠子?

  周品彦费尽心力,让人误以为梅花盗在丹阳现身,目的不外乎让人坚信杭州府里抓错了人。那个吴雪霏自然和她有极大的瓜葛,说不定也是个女飞贼,《商山早行图》八成就是被那吴雪霏偷走了,谢知远抓对了人,却错放了人。

  宋予扬问道:“那个吴雪霏,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个年轻姑娘。说老实话,她看上去确实不像女飞贼。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的好看,而是……我说不上来,人家说长着一双勾魂眼,差不多就是那样。”

  有一种美,美在风姿,难描难画,“意态由来画不成”,周品彦之前说的,大概就是这个吴雪霏吧。宋予扬微微一笑,“女飞贼就不能长得好看?”周品彦看上去也一点不像女飞贼,她不仅好看,还很雅致。

  只是随云,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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