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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雨惊风


  山庙狭小,只有一间房屋,正中端坐山神像,侧旁两尊夜叉,再无其它。应是久无庙祝打理,神像破败,斑驳着碎片蛛网,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香案上积着沉灰,地上乱堆着些树枝、泥土之类,还有一些火烧过的灰烬,想是过路行人在此休憩留下的。

  杨逍收拾干柴生了两堆火,让纪晓芙避在神像后面烤干湿衣,自己却在门外借着雨水剖了兔鸟,用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炙烤,他内力深厚,坐在火堆边运功逼褪寒气,不一会儿便衣衫干透,神清气爽,闻着野味渐渐被烤出了香气,不由食指大动。

  他听着纪晓芙在神像后簌簌的衣衫之声,却久不露面,也不便催她,自己扯了只兔腿先吃起来,又从腰后解下一只小巧的玉白酒壶,有酒有肉有煞煞雨声,虽在破庙,他倒觉得悠然惬意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纪晓芙才从神像后走出来,衣衫已重新整理过,长剑仍旧佩在腰间,长发却没有梳发髻,只松松地挽在一侧,微带着湿意,笼着耳垂上一颗小珍珠,别有一番温婉可人。

  杨逍冲她举酒,笑道:“雨夜寒冷,喝一杯?”

  纪晓芙摇头,“我不饮酒。” 心想这人当真酒不离身,分明与人恶斗了一场,酒壶又藏在哪里来?

  此时已经傍晚,大半日没进食,肚里饥饿觉得什么都好吃,没有佐料的烤肉也吃着极美味,半只兔腿下肚,纪晓芙便思量起近日的许多疑问,瞧着杨逍脸上颇有悦色,轻声问:“五湖门与你有过恩怨吗?”

  “没有。”

  “你打上五湖门杀伤那么多人,竟是毫无缘故?”纪晓芙声音略提高了些。

  杨逍见她满眼的极不认同,难得地解释了几句,“五湖门与天鹰教素有嫌隙,趁神蛇坛被毁之际,也就是你师父在神蛇坛大杀四方那一天,寻上了神刀门分坛,神刀门的门主,就是那位三十六柄飞刀人称追魂飞刀的封平,”他说到封平时故意加重了语气,纪晓芙却毫无所觉,想起船上那柳叶似的飞刀,追问道:“那飞刀极是厉害,仍敌不过五湖门么?”

  杨逍道:“五湖门门主使得一手连环刀,惊涛、破浪、怒海三斩如巨浪翻叠,一刀高过一刀,人称万叠浪,倒比追魂飞刀名头更响亮些。”

  纪晓芙忆起在五湖门见过的怒海三斩,刀光滔滔直如巨浪滔天,着实霸道,再想到封平一手飞刀绝学却胜在轻灵迅疾,若二人对上,封平必然讨不到便宜,继而想到那日万叠浪三刀劈来,杨逍以两指挟住那刀上的万钧之力,仅凭指力折断钢刀,与这二人又不可同日而语。  

  不禁一笑,心道:他原是与白眉教主,与师父齐名之人,又岂是江湖庸碌之辈可比……是了,他今日不对殷野王出手,也因自恃前辈身份。

  她怔怔想着,道:“因那万叠浪打杀了神刀门,你便去寻仇吗?”

  “路过,顺手为之。”杨逍淡淡道,“此人太过嚣张,令我不爽。”

  纪晓芙又想到天香楼的事,讥讽道:“你顺手为之的事倒是不少。”

  杨逍也听出她话外之意,微微一笑,“不多。”

  纪晓芙叹道:“路上遇到那般多追杀你的人,都是顺手为之来的罢?”

  “不全是,”杨逍不甚在意,“也有误解。”

  “既是误解,便可解开。”

  “你要知道,”杨逍忽用力地盯住了她,“有的人值得解释,有的人多说一句也是浪费。”

  她还要再问,被他一句‘他们杀不了我’,堵了回来。

  很显然,杨逍此时正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了。

  这才是嚣张。纪晓芙心想。

  屋外雨声渐渐大了,风从破庙的裂缝吹进来,裹着初春的寒意,纪晓芙不禁打了个抖,将身体更靠近火堆一些。

  习武之人因真气护体原本比常人更耐寒些,她此时因被封了真气,便如寻常人般抵不过春寒料峭,不由心中将这人腹诽一番,忽觉身上一暖,身上披了一件淡白衣服,衣襟绣着缎白的纹路,是杨逍的罩衫。下意识想推拒,那人却早已抽身回去。她侧头向杨逍望去,见他仍在喝酒,脸色淡淡的,仿佛给她披衣的不是他一样。

  “你若受了风寒,耽搁我赶路。”他说得冷淡。

  纪晓芙闻言,将他衣衫递回去的手就收了回来,若受了风寒,岂不是更寻不到机会逃走?道一声‘多谢’,衣服重又披了回去。衣上有淡淡的竹香,淡淡苍苍,想到是他身上的气息,不由得脸上一红,想还回去又觉得过于刻意,她本来不是扭捏之人,索性丢开了不再去想。

  “有人来了。”杨逍忽道。

  纪晓芙侧耳听去,只听得风声、雨声、树林沙沙作响,她知道杨逍内力深厚,耳力极好,自不会判断失误,又静静听了一会儿,才听得有刀剑撞击的声音、惨叫的人声,听声音已离破庙很近了。这样寂静的夜里,惨呼之声尤其渗人,她惊悚之余,下意识扣紧了佩剑,严阵以待。

  有人往破庙的方向奔来,听脚步只有一个人,想来与他打斗的人已经被他解决了,脚步声高低不均,似受了伤,再近了些,能听到那人沉重的喘息,间或一两句痛楚之声,已到了门前。

  杨逍略向前探身,状似无意地将纪晓芙挡在了身后。

  ‘吱嘎’一声,庙门被推开了,一名黑衣刀客踉跄着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黑衣看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血,脸色苍白至极,一双眼瞳卷着疲惫和杀意,他横刀走进来,看到火堆旁只有一名白衣文士携一个少女,眼里的戒备略淡了一丝,左手向后一挥,关了庙门。

  “打扰了。”他左腿似受了极重的伤,一瘸一拐地走向火堆,嘴唇扯动了一下,似乎想表达一些善意,“我避一会儿雨便会离开,不会连累你们。”

  “请便。”杨逍道。

  那人踉跄着在火堆旁坐下,似因痛楚整个人歪在一侧,左腿放平伸直,不一会腿下的地面湿了一片,淡淡的血色,那人粗喘着气,手里的刀始终紧握着。

  杨逍从身后摸出一只酒囊扔过去,“喝些酒,没坏处。”

  那人一把接住酒囊,却没喝,戒备地看着他。

  杨逍没看他,“以你现在的狼狈,我想杀你易如反掌,不需要浪费好酒。”

  “多谢!” 那人洒然一笑,用牙齿咬开酒塞,猛喝了几口,笑道:“好酒!”江湖人,有刀,有酒,便有豪气。

  “以一人敌五人,对方皆是一流高手,你,也是一把好刀。”杨逍淡声道。

  那人悚然一惊,手里的刀倏地横在身前,戒备地盯住了杨逍,他与人激斗是在一里之外,这人非但听得清楚,甚至能听声辨位,分辨出几人相斗,其内力当深不可知。

  杨逍眼神扫过他手上的刀,缓声道:“九曲云刀?八方风雨云展鹏,是你什么人?”

  ‘霍’地一声,那人横刀一挥,刀刃破空而去,杨逍两指挟住刀刃,顺势往侧面一带,那人本是强弩之末,挥这一刀已用尽全身力气,如何抵得住他一掣之力,手腕一软,刀就到了杨逍手里。

  “你是什么人!”那人喝道。

  “这把刀是云展鹏年轻时候所用,刀重一十三斤,刀背弯曲如云,他精于音律,自创一套刀法,以九套古琴之曲命名,刀称九曲云刀,他一手刀法绝学,挥、劈、切、拦、封,密如风雨,江湖上叫他八方风雨云展鹏,”杨逍手指轻轻拂过云刀,刀背崚嶒,有兵戈击撞留下的旧痕,他轻轻敲击刀身,竟发出清冽之声,铮然好听,“他是你什么人?”

  那人听他将这刀的来历说的一毫不差,再思及自己一身狼狈,苦笑道:“师父一手九曲云刀自是不负江湖盛名,可惜我未学到他老人家一成绝学,让前辈见笑了。”他略一拱手,“晚辈罗信,敢问前辈高名大姓?”

  “不重要。”杨逍将刀轻轻抛了回去,“重要的是,杀你的人会源源不绝,你终究会死在路上。”

  “江湖人,江湖死,也无甚好说。”罗信惨然一笑,他拄着云刀勉力起身,踉跄着转身向庙外走去。

  纪晓芙叹道:“他若出了这个门,必死在山中不知什么地方。”

  杨逍道:“他不出这个门,杀他的人也会来杀他。”

  “你不是在这里吗?”

  杨逍侧头看她,微笑道:“我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么?”

  纪晓芙诧异:“你不是识得他的师父?我以为你……”

  “啧,我也识得你师父,”杨逍笑得有那么一点讨人嫌,“认得,不见得是好事。”

  “你!”纪晓芙忽然觉得,跟这人什么话也没了。

  看她那气结无语的样子,杨逍顿时觉得心情很好,扬声道:“你若死了,你以性命相护之物又会如何?”

  罗信脚下一顿,转身望向他,“你知道我护送的是什么?”

  “怀璧其罪,以你这把云刀,如果没有连番追杀,你伤不到现在这样。”

  罗信默然望了他半晌。这样的雨夜,他躲过一波又一波追杀,逃到这破庙,这么偏僻的山林小庙竟会有人,这人竟识得他的刀和他的师门,还偏偏出言要帮他。这一切显得有些诡异,仿佛这是一个局,专等着他来到此地,入了局中,再轻松取了他怀中之物。不费一兵一刃。

  可此时的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再来一波追杀者,甚至不需要一流的刀客,他已经无力反杀。想到此,他步履维艰地又走回了火堆旁,工工整整地把刀放在地上,单膝跪地,肃然道:“罗信以峡州十三万百姓的性命,请前辈相助。”

  他话一出口,杨逍眉头微皱,“你是官府中人?”

  纪晓芙斥道:“元朝廷暴虐殃民,屠戮汉人,枉你师出名门,竟也做出这等助纣为虐辱没师门的事!”

  “姑娘有所不知,元朝廷中为官者半数汉臣,虽有贪生怕死恋慕权贵之人,也不乏志向高远的博学大儒,若没有这些汉臣,你以为汉民的境况反倒更好些么?前有仁宗肃清朝政,复科举以儒治国,后有文宗官修政书,兴于文教,莫不是汉臣之力。若非如此,汉民更加如同蒙古人刀俎上的犬彘!峡州总管吴远非便是十分清廉爱民,我师父与他旧有交情,才令我留在此地护他周全,若非师命我岂敢盘桓元廷?”罗信苦笑,他瞧着杨逍的脸色稍缓,继续说道:“前辈既与家师有旧,当知道他磊落跌荡一身浩气,必不会所信非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双手递了过去。

  纪晓芙却心中一阵迷茫,从前她只知元朝廷□□,百姓遭殃,无论师父或是爹爹,每日所念不过是灭元复汉,却未曾想过那投靠蒙古人的汉臣又能有何作为,她只道气节尚且丢了,何来为民为国的公道之心?

  她这样思忖时,杨逍已打开布袋,里面裹了两层油纸,再里面是一层锦缎,是一份礼物单子和一个锦囊,礼物单子列了十来条,不过是各种寻常珍宝之类,另有一沓印鉴,应是送礼之人怕路上遭遇不测,礼物已备在了杭州,他只需带了印鉴取来便可。待到锦囊拆开时,纪晓芙只觉眼前一亮,耀得她恍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小庙里竟亮如晨曦,只见杨逍掌中两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莹润晶亮,耀出柔润的光辉。莫说单子上那许多珍宝,只这一对明珠已是价值连城。

  纪晓芙咋舌道:“这一对明珠,当是举峡州之力了。”

  罗信闻言只是苦笑,没再说什么。

  杨逍随手将夜明珠装回锦囊,又将锦缎、油纸、布袋一一包裹回去,递回给罗信,罗信看不出他的心思,接在手里只觉得越发沉重。

  庙外冷雨萧萧,打在林间煞煞地响儿,火堆里烧着干枝,毕剥作声,越发显得雨夜冷寂,罗信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只觉得心中狂跳,颠簸如巨浪中的小船,他想,这人若说一个‘不’字,或摇一摇头,我便只能头也不回走出这唯一可能安全的所在。他说与师父有旧,我却未曾听师父提过,未知真假,他若是点了头,我却要更当心些儿,仿他是天魔宗设计取宝。

  雨还在下着,雨里有猛兽夜行,迅疾地穿行在密林里,他们也瞧见数里之外仿佛有一点灯火,斑驳在夜色里,便朝着那火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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