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第 157 章

　　以合粟为首的几名宫人浑身一震，皆是不敢言语，没有人能想到慕容永恊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仅仅是造次之举，说严重点是藐视皇权，她这么不卑不亢地说出口，反而不像是赔罪像是炫耀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燕帝并没有生气，至少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点头道：“你在外多年，回来拜见太后是应该的。”说话间他转头回顾四周，自独孤太后逝世后他已多年不曾踏足长宁殿，如今一看满眼是熟悉又陌生景象。

　　大概是年纪到了，总会触景生情，回忆起一些年幼时的事情。

　　燕帝在登基之前曾作为独孤太后的养子短暂地在这里生活过，当时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四哥——谦顺礼让的沐王，那个时候他是作为沐王的一个陪衬来的，可最后沐王依然是沐王，而他却成了大燕的主人、当今的天子，不知是该说造化弄人，还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高高在上的现实瞬间碾压了年幼时给予不堪记忆的人，燕帝的心胸忽然舒展了许多，连呼吸都畅快了。他抬眼看了看这园子，只觉得这地方样样都好，只是......

　　“这园子怎么荒了这么多？”燕帝突然开口责问道，他身旁几近枯弱的梨树，梨树旁的那架褪了色的朱红色秋千，无不昭示着长宁殿的荒凉。

　　燕帝突如其来的责问让合粟一时不知如何答话，独孤太后逝世后这座宫殿便被彻底的封闭了，这些年除了慕容永恊时不时进宫来坐一坐，又有谁会对这里上心。这四年来慕容永恊又远离平城在溯阳山休养，没了她长宁殿便被人彻底的搁在脑后，若是不荒凉才奇怪。

　　不过话却不能这么答，合粟道：“秋日里多雨，好些金贵的花草怕受不得雨气都养在花房里，怕花草遭了罪惹得陛下心疼，这梨树移不动地儿，便显得萧条了些，若是陛下想看，奴才这就让人给搬出来。”

　　燕帝的脸色倏而缓和了许多，合粟暗自松了口气，这时只听见慕容永恊笑着说：“这园子没了主人，再用心也免不了荒芜，又做这些无用的事呢。”

　　合粟心下一惊，果不其然，燕帝听了她的话面色便又是一沉，他道：“荒凉之事自在人心，若孤不许它荒，它便不能荒。合粟，去把花草搬出来，孤现在就要看这园子热闹起来。”

　　先前的话不过是为了应对燕帝的怒气，这园子都空了好些年了，花房里怕早就是一片狼藉了，还能有什么奇花异草。合粟心里七上八下的领了旨，抬头时正好对上华阳长公主的那双眼睛，只这一下合粟便知道自己是得罪了这位长公主了。

　　慕容永恊轻笑着看着人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随后她听见平复了心情的燕帝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也许吧。”慕容永恊抬头看了看这灰蓝色的天空，一到了秋天这平城的天就浓得跟水墨染过了一样，深的黑浅得黑在空中漂浮着的云都浸染黑色，就像人的心一样明亮不起来。

　　燕帝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也该是放下了。”

　　放下？慕容永恊轻笑了一声，可这笑意却没有到达双纤细的眼睛中，她整个人仿佛被悲痛所浸染了一样，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子哀意。

　　“绰儿死的时候，皇兄放得下吗？”她问。

　　宗齐的手一抖，他抬头看向燕帝，只瞧见燕帝一愣竟愣住了。

　　燕帝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或许说是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他的长子，惊才绝艳的大燕太子，那个他亲手养大却年少早殇的孩子。他的心此刻仿佛是被人紧紧地攥着一样，随着尘封的记忆便被再一次打开的是彻骨的丧子之痛，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只留下一抹的白。

　　慕容永恊说：“皇兄是帝王，您不可以纵情于伤，但臣妹只是个女人，臣妹只有一个女儿。”

　　她的话仿佛在他耳边飘忽着，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他花了多年都没能放下的丧子之痛，又怎么能要求他人放下呢。燕帝叹了口气，久久不能放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那样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问：“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三郎？”既然不想回这伤心之地，那又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回来的呢？燕帝很好奇。

　　“臣妹是来为肃王世子请封的。”慕容永恊语气淡然，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燕帝闻言诧然，他多年来第一次对她大怒道：“那可是你的亲侄孙！”

　　朗朗之声回响于天地，惹得一众宫人跪地大拜，一再表明了燕帝的怒意。慕容永恊起身跪在了地上，她面上并无惧色，反而坦荡地说：“浩儿是臣妹的侄孙，亦是慕容氏的子孙。独孤家的心思难道陛下不知道？当年您同意我嫁给独孤绩不就是为了牵制独孤家？为何您如今反倒是退却了呢？”

　　园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宫人都屏息静气，生怕自己惊扰了圣人，成了池下的鱼。慕容永恊也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至于事成不成不在于她的话，而在于燕帝心够不够狠。将自己的儿子立做靶子，这样的事他没少做，如今把儿子换成孙子，又有何不可。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出乎意料的是燕帝并没有答应，约莫是他年纪大了，再不复盛年时的心狠。

　　“可是皇位的争夺中从来不缺孩子。”慕容永恊漠然地说。

　　燕帝长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主意，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这个帝国若是没有他的把持总有一天会完全落入八部的手中，可是他不甘心啊。即使知道皇权与八部势力相互依存，他也想试一试彻底铲除这些异臣。

　　“你先起来，让孤再想想。”燕帝说。

　　慕容永恊扶着宗齐起身，她并不在意燕帝此时答不答应，因为她不认为燕帝会拒绝这么好的一个主意。不论燕帝心属何人，他都需要为他铺平为帝的道路，就像她的父亲曾经做的一样，为了帝国，为了大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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