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炽热腥风无间道（二十一）
陈闲骑着马，回到怀县县衙。
刚在山泉水畔睡过一觉精神好很多，只是身上太脏肚子也太饿。
便在县衙清洗一番，美美地吃了顿好酒好菜。
晌午过后。
陈闲和冯延祚来到县衙后院的亭子里，羽音之前休息过，此时也坐在亭子里。
“当县、安县、怀县……这三个县的九个梅花帮分舵，已被我们一夜之间清剿得干干净净，纵然我们伤亡人数不小，但若能清除这些害群之马，不失为为天下黎明百姓增添一份幸福与安康，为此牺牲与受伤的人皆功不可没，下官相信朝廷日后自有恩赏与抚恤。现如今，已知的二十二个梅花帮分舵，还剩下四个县的十三个分舵。墨县三个分舵，约有梅花帮贼人五百五十人，武中县三个分舵，约有梅花帮贼人六百人，新春县三个分舵，约有梅花帮贼人六百人，虎丘县四个分舵，约有梅花帮贼人八百人，共计二千五百余人，此一战……尚需流血流汗呐……”
亭子四周日光刺眼，冯延祚端起清茶小啜一口，他放下茶盏，抬头问道：“驸马爷接下来有何计划？”
“墨县三个分舵……”
陈闲想起乔美人在山泉说过由她和刺客门对付，此时此刻想必早就到了墨县。
陈闲当时觉得未必不可一试，然而此时在头脑绝对清醒的情况下再回过来思考这个问题，又不免觉得勉强与不放心。
但乔美人已经去了墨县，这时候已不可能与她重新商量此一事。
“墨县先不用管……”
陈闲皱起眉，暂时把墨县放一边，他看向冯延祚说道：“这便还剩下武中县和新春县及虎丘县了……”
“说到下一步计划，我想先见一个人，劳烦冯大人亲自跑一趟，把这个人请过来……”
“驸马爷言重了，能为驸马爷跑腿办事，向来乃下官之荣幸，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下官万死不辞……”
冯延祚拱手问道：“请问此人是谁？”
陈闲微笑，沉声说道：“宣武营……黄攻略。”
……
……
冯延祚到宣武营请黄攻略的时候，宣武营将领就在身旁，这位将领如今越发重视黄攻略，也指望着黄攻略能为宣武营立下大功，他也好跟着坐享其成。于公于私，这位将领不免再三询问冯延祚的真正来意，颇有些提防意味，冯延祚品秩没他高，其它事将领或许会听从冯延祚的安排行事，可请人不同，冯延祚只好把陈闲的名号扯出来。
宣武营将领磨磨叽叽小半个时辰才点头答应，冯延祚憋着一肚子火，领着黄攻略来到县衙后院亭子里。
黄攻略并不知道陈闲就是今早那个面具人，但他见过陈闲两三次，自也清楚陈闲是位驸马。
“敢问陈大驸马唤小的前来有何差遣？”
“自是有事……”
陈闲微笑着，看向冯延祚：“再次劳烦冯大人，暂且避一避。”
“好说好说……”
冯延祚拱拱手：“那下官在亭外候命。”
他提着官服下摆匆忙走出亭子，在与亭子相隔四五丈远的地方站着，面带笑容遥望着亭子，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多想。
陈闲又转头看向一旁羽音，羽音心领神会，点点头微福一礼，也二话不说走出亭子。
此时亭子里就陈闲和黄攻略，黄攻略对此疑惑地皱起眉。
陈闲笑着指指石凳子：“请坐……”
黄攻略后退半步，抱抱拳说道：“小的不敢，陈大驸马有何差遣，但请直言。”
“那我便开门见山直说了……”
陈闲看着黄攻略，问道：“以你曾经在梅花帮的地位，你对梅花帮七个县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应该，颇为了解吧？”
听见这种话，黄攻略不免脸色陡变，也分外吃惊，他试问道：“陈大驸马……便是今早那个面具人？”
“没错，今早正是我……”
“难怪你会知道我的事……”
黄攻略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闲，喟然说道：“没想到，一个养尊处优的驸马，居然……是江湖传说中的内功高手。”
“你眼力不错……”
陈闲笑笑说道：“这应该是我最大的秘密了，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可记得替我保密。”
“我……绝对管得住自己的嘴……”
有些事并不需要明说，各自心中自能理解到其中深意。其实以黄攻略曾是梅花帮分舵舵主这一绝不可告人的身份秘密，若黄攻略不想看着自己的前程毁于一旦，陈闲完全能以他的秘密相要挟，但陈闲没有这么做，反而主动暴露自己的一个秘密。这无论在黄攻略眼中，抑或是其他人看来，绝对属于坦诚相见，个中诚意与心意自可掂出一个重量来。黄攻略已经猜到陈闲为何叫自己过来，一定是想通过自己对付梅花帮，也仍然不是以秘密相要挟，而是商讨行事计划。
平等对话，正是如此。
黄攻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心中感触良多，他记忆中已有好几年没遇见过如此光明正大的人。
陈闲问黄攻略问题，已经隐晦地透露出自己的意思。
黄攻略是个一点即通的人，他沉默过后，废话也不多说，果断说起当前之事：“梅花帮位于七个县的二十二个临时分舵，正常情况每日至少有一次联络，但如今城门紧闭，分舵之间自然无法取得联络。此一次若想出其不意地清剿梅花帮分舵，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我对梅花帮分舵固然甚为了解，但我一日之内能做到的最大程度是……铲除一个县的三个分舵。”
“一日之内铲除一个县的三个分舵？”
陈闲笑起来，随后神色认真问道：“你说说，你需要什么条件？”
“两个条件……”
黄攻略嗓音低沉说道：“第一个条件，我需要当地衙门配合我，第二个条件，我需要五十个不是官府的人，到时候与我一起行动，如能满足我这两个条件，我能说到做到。”
这两个条件一点也不过分，陈闲一句话就能满足这两个条件，但在条件之外却有个致命问题，便是黄攻略值不值得信任。假如黄攻略并非真心实意的脱离梅花帮，那么这两个条件对于黄攻略来说，这不仅仅是放虎归山，且后患无穷。现在摆在陈闲眼前的无疑是一场豪赌，黄攻略这个人能不能相信，便全看此人这一次能不能说到做到。
陈闲看着黄攻略的眼睛，黄攻略目光丝毫没有躲闪，他也看着陈闲的眼睛，他很清楚陈闲心中的顾虑。
“两个条件，没问题……”
陈闲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说道：“我相信你……必能说到做到！”
黄攻略或许没想到陈闲会如此爽快的答应，他不由微感错愕，随即抱一抱拳：“小人……必不负所托。”
“是否方便透露你打算怎么做？”
“会很卑鄙。”
“对付梅花帮人，无所谓手段。”
陈闲笑笑，他多少能够猜到，黄攻略到时候可能会用上安县分舵舵主这一层身份，第二个条件五十人可能会假装成安县分舵的人。而为稳妥起见，陈闲把羽音喊过来，让羽音告诉单在野和虎山汉等千艺帮的近百个兄弟，让他们千艺帮跟着黄攻略行事，黄攻略最后选择的目标，是位于武中县的三个分舵，将近六百人。
羽音和黄攻略一起离开后，陈闲让冯延祚转告武中县县令，让武中县配合黄攻略。
……
……
如此一来。
墨县分舵由乔美人和刺客门对付，武中县分舵由黄攻略和千艺帮对付，最后还剩新春县和虎丘县。
新春县和虎丘县有七个梅花帮分舵，且人数最多，而冯延祚手上原本的千余人，到如今伤势不算太重的大约只剩五百人，也就是说只有近五百人能够参与接下来的行动。宣武营倒是有一千多人，但战斗力委实太差，与其让其白白送死，不如继续挑选出一批好手。陈闲这一次便让宣武营先挑选出二百人，其次再挑选出三百人，并把目前手上所拥有的弓箭，全部交给这三百人，给每一个人都配上一张弓，再配上三十到五十支箭。
陈闲给宣武营制定的战术是，二百人破门厮杀，三百人分批放冷箭，以二百人为盾，三百人为矛。
考虑到现在力量有限，已经做不到同时围剿新春县和虎丘县。
两个县选其一，新春县。
午后。
陈闲和冯延祚及宣武营先后离开怀县，向着目标新春县进发。
一群人来到新春县县衙后，便坐在一起商讨行动细节，新春县第一个分舵将近三百人，第二个分舵将近二百人，第三个分舵将近一百人。以现在冯延祚和宣武营的力量，已经无法在同一时间围剿三个分舵，那便只能先对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下手，第一个分舵三百人由冯延祚对付，第二个分舵二百人由宣武营对付，等到事成以后，立即集合起来对付第三个分舵。
众人商讨完行动细节，或养精蓄锐，或做战前准备。
夜深时分。
冯延祚和宣武营同时出动，近千人悄然无声地包围住新春县的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
“轰——”
宅院门轰然倒塌，大群官兵举着刀冲进分舵，熟睡中的梅花帮贼人被响声惊醒，一个接一个提着兵器奔出房间。
“官兵……”
“是官兵上门围剿，梅花帮兄弟们，随我杀——”
“宣武营听令，格杀勿论……”
月色笼罩下的新春县城池，两场弥漫血腥的厮杀，在城内不同的地点进行着。被燃起的火把，在城池大地之上发着光，与夜空的星辉相呼应，壮丽而凄美。有人用火把当做兵器，猛地一杆子敲在对方头部，鲜血与火花四溅，有人一手刀一手火把，杀一人便回头叫喊一声，似在呼唤己方人速速赶来支援，也有人趁乱想着第一时间逃命，然而才刚跑出门。
“嗖——”
“嗖嗖嗖嗖嗖——”
数不清的箭矢迎面飞射而来，钉在头部、颈部、腰部、腿部，眼睛都已被射穿，全身鲜血渗透而出，惨叫倒地。
……
……
陈闲今夜不仅搜屋搜院的寻找分舵高手，同时看见人就出手，尽自己最大能力替己方人分担压力。他是这几次行动以来，唯一习练真内功的人，本身又是千年武学世家出身，对战经验也算比较丰富，来到这个古代世界也曾在千艺赌坊打擂练过手，至今没有碰到过让他吃亏的对手。这便好似潜入狼群的一头猛虎，在狼措手不及也团结不起来的时候，虎绝无敌手。
司徒飘雪自从知道陈闲能够保护自己，她便未再时时刻刻的关注陈闲，一有机会就射出一枚飞镖。
中镖之人仍是一镖致命，她每一次出镖，例无虚发。
她黑裙身影极为轻盈，跳跃与行动速度奇快无比，如鬼魅一般出没，而后收割人命。
待厮杀声停止下来。
已是深夜过后。
新春县第一个分舵和第二个分舵皆无漏网之鱼，新春县县令及时派出衙役收拾两个分舵，同时安抚附近百姓。冯延祚和宣武营将领立马清点仍能出战的人，最后两边加起来将近三百余人，且几乎全都带着伤势，但哪怕这种情况也不可能中途退缩，他二人领着剩余的人，赶来原先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现在新春县就只剩下第三个分舵一百人，可以说这最后一步事关重大。
陈闲和冯延祚及宣武营将领商议一阵，决定趁热打铁。
如是，三百余人又连夜来到新春县第三个分舵，因为疲累与伤势，动作都比上次慢很多，然而如箭在弦，势在必行。
“轰——”
第三个分舵大门被撞开，而陈闲在此之前，已经孤身潜入分舵，这种时候他不得不身先士卒。
“杀——杀——”
分舵的梅花帮贼人提着刀剑奔出来，看见官兵便已明白怎么回事，若被活捉必定死路一条，如想活命只能反抗。
“梅花帮兄弟们，杀——”
“杀完了咱们亡命天涯，继续烧杀抢掠，哈哈哈……”
举着滴血的大刀说出此话的人可谓豪情万丈，然而下一瞬喉间中镖，瞪着眼向后倒在血泊中。
……
……
在破晓前一个时辰，新春县第三个分舵也终于被清剿干净。
分舵一间一间院子内血流成河，断刀与残肢遍地皆是，晚风吹拂而来变为阵阵腥风。尚未战死的官兵，他们用刀尖杵着地，摇摇晃晃地自同伴和梅花帮贼人的尸首丛中站起身，孤零零的一个一个走向分舵大门，有人走出大门时当场晕倒在地，有人还未走出大门，便已用尽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有人搀扶着同伴一起向外走，没走几步，双双跌倒在地。
分舵内外，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已经累得讲不出话，零零散散坐在街上的官兵，他们含着泪凝望着分舵大门，在心中默默想着死去的同袍。
新春县县令派过来的衙役也都来得很及时，这对早已筋疲力尽的官兵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冯延祚背着手沉默地站在分舵对街，他是文官，不可能参与围剿，看着这一幕情景，心情多少有些压抑。
陈闲在附近巷子内摘掉武生面具，快步走来冯延祚这一边。
“驸马爷……”
冯延祚拱手说道：“托驸马爷洪福，新春县三个梅花帮分舵，已被我等成功清剿……”
“辛苦了……”
陈闲望着坐街上的官兵，他也早已疲累不堪，但根本没时间休息，他说道：“此处交给冯大人善后，我去墨县看看。”
“驸马爷先歇息吧，让下官派人去墨县……”
“不用……”
陈闲翻身上马，两腿夹一夹马腹，拉着缰绳掉转马头，马鞭在空气中甩出炸响，胯下马匹陡然前奔而去。
等新春县事成以后，先去墨县，再去武中县，这本是陈闲今日计划中事。
何况，他现在越想越觉得乔美人的计划太过仓促，不去亲眼看一看，终究难以真正放心。
城门被守卒开出一条缝。
一人一马，冲出新春县，目标墨县。
而墨县这边，刺客门六十三人，此时只剩下二十二人，乔美人衣裙已被鲜血染成红色，两颊也被溅染着斑斑血迹。
她一人一剑，孤身奋战。
根本没有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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