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石归家
乡间小路上，一辆汽车正在颠簸的行驶着。
车上，林石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笑着说道：“怎么？是不是很疲惫？都告诉你不用陪我过来了，你非要来，现在该后悔了吧。”
苏梓刚睡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到林石说的话，他撇撇嘴道：“谁后悔了？这种路算什么？就是再比这颠簸个几倍我也能受得了。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儿，陪你回趟家又有什么？”说着，他瞅了瞅车窗外正午的大太阳，皱眉道：“这都一天多了，怎么还没到？要不我替你吧，你去睡会儿觉。”
“不用，就快到了，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再说你也不认识路。”林石拒绝道。
“两个小时还叫快到了？我可真服了你了。不认识路怎么了，这就一条道，我还能把车开沟里去？把车停下，我先替你会儿，你都快一夜没睡了，疲劳驾驶可不行，我还没娶上媳妇呢，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儿把小命给丢了。再说离你妹妹结婚还有十来天呢，你却非要连夜赶路，真不知道你急个什么劲儿？”
说到娶媳妇的时候，他隐晦的看了眼林石。
林石没注意苏梓的眼神，他见苏梓坚持，就将车停下，两人换了位置，又重新上了路。
林石这才说道：“我都几年没见着她了，上次听妈说她住院了，我也没来得及去看她，还好只是考试太累的缘故，不然我上次就要回来了，唉，也不知道宝儿现在身体好了没。”说着，又感叹道：“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虽然说每年都往家里寄钱，平时有空也打电话，但还是想早点回去看看。”
“你比我强，至少还有个家可以惦念，我倒是孤家寡人一个。”苏梓自嘲道。
苏梓是个尚在襁褓中就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的院长姓苏，是个性情善良的中年女人，年轻的时候被男人骗了，生下孩子后被正室找上了门才知道自己是个小三儿。她性子倔强，独自带着孩子走了，谁知孩子两岁时得了白血病去了，之后她立志不嫁，就做了当地福利院的院长，福利院的孩子便都跟着她姓苏。
能被父母扔到福利院来的孩子都各有各的缺陷和毛病，所以像苏梓这样四肢健全、智商正常甚至还要超出寻常人一些的男孩子在福利院是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来。正因为他与其他孩子的不同，才导致了他被孤立和排斥。
福利院的孩子要比普通孩子成熟的早，他们不会关心身为正常人的苏梓为什么会被扔到福利院，他们只想知道苏梓为什么会是个正常人。世人都是如此，当他们所处的环境中只有一个人是正常的时候，他们就会迁怒和仇视，这是没有缘由的，只因人都有私心。而因为这个原因，苏院长对苏梓格外的关心和照顾。
苏梓是个冷情的，别人对他的排斥他一直采取着漠不关心的态度。苏梓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苏院长捡到了他，抚养了他长大，他就把苏院长当做自己最尊敬的人看待，对于苏梓而言，这世上他重视的也只有苏院长一人而已。
因为频繁跳级，苏梓十三岁就上了高中，为了能够帮苏院长减轻一点微不足道的负担，他每年都会通过各种途径获得奖学金和助学金。虽然他已经受够了人们那怜悯同情的眼神，受够了不住鞠躬表现自己感恩之情的煎熬，每当上台领奖时，他的自尊都在一次次的承受着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但他仍旧微笑着，感谢着，因为他需要这笔钱去读书去生活，他希望自己学有所成，他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人生，像真正的正常人一样生活，然后让苏院长过上好日子。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高三那年，苏院长生病去世，他心中的最后一抹光也消失了。
往日里同学们对他的出身的侮辱、那一双双鄙夷又嘲弄的眼神他从未在意过，但这次，他之所以会失控到那样一种失去理智的地步，是因为其中一个学生侮辱他敬爱的院长妈妈！虽然他从未这样喊过，但在他的心里，院长就是他的妈妈！
“你们知道苏梓所在的福利院为什么还能开下去吗？那当然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了！苏梓，你可得好好谢谢你的院长，她为你们付出的可真多啊，她……”
这样的潜在意思也许旁观的其他学生听不出来，但对于早熟的苏梓而言，他早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苏梓再也听不下去了，大脑一片空白的他没有半分犹豫的直接上前将那人揍倒在地，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的院长妈妈，尤其是在她刚去世后！
被那句话刺激的昏了头的苏梓将人压在身下一顿猛揍，直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匆匆赶来，将他拉开。
他被带到了校长室，那人的校董父亲也赶到了。
苏梓是个孤儿，他没家长，如今就连护短的院长妈妈也不在了。
在校董的压迫下，苏梓被开除学籍了。
虽然他品学兼优，而且这件事也错不在他，但一个是孤儿院无依无靠的穷学生，一个是校董的儿子，孰轻孰重，校长还是能分得清的。
老师们也都很惋惜，毕竟以苏梓的成绩要考个好大学还是轻而易举的。但如今出了这事，这孩子的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而因为这事，苏梓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心理应该是有什么问题。当他打人的那一刻，他心里的那份压抑已久却无法释放的憋屈和不甘渐渐散去了一些，他那时没想过后果，只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如释重负起来，他早就恨透了事事都要考虑后果的情况。
被退学的苏梓没有回福利院，在苏院长去世后，那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他在一家饭店里给人端盘子，每日也能解决温饱。他也想找份好工作，但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生又有谁会愿意要呢，而且他还是个未成年！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然而之前的事却还没完。一天晚上，苏梓在经过一条巷子时，被一群人围堵着暴打，那一阵阵密集的拳打脚踢，苏梓感到自己渐渐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是要死了，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只是有些遗憾自己死得如此窝囊，不能教训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在一片朦胧中，他感到周围渐渐安静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一个人朝他伸出了手……
他那时就想，这是他的救赎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还孤家寡人？这几年可都是我陪的你，我难道不算人吗？你再这么说，我可就生气了啊！”林石反驳道，“我跟你说，我家里人都很好，等到了家，就让我爸认你当干儿子，这样你就会有一堆的亲人了。”
他刚离家那两年，还没闯出什么名堂。有一次，他刚吃完饭，路过一个巷子，见里面一群人正在围着一个少年打，他看那些人不好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准备视而不见。但还没走出几步，眼见那人进气多出气少，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走了，也许那个人几小时后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一想到这个结局，他就感觉良心不安。最后，他跑到不远处喊到‘警察来了’，等那群人跑远了，他才过去救人。
本想着把人救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谁知道这人醒来之后就缠上他了。等了解到他的情况后，林石很同情他，就让他留了下来，等他愿意走的时候再走，而这一待就是几年。
“是，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你陪着呢。”苏梓笑着道歉。虽然知道林石没别的意思，但他愿意在心里曲解成别的意思，毕竟这样能让自己能高兴些。“至于你说的让叔认我当干儿子，那感情好啊！我可等着呢！还有，这是不是叫买一送多啊？”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没有亲人，他知道林石善良，他自嘲也只是想让林石多在意他些罢了。
几年的相处，苏梓对林石的感激之情早已变了质，有些事情就像草籽听见春风，就发出芽来，到无边无际的一片，已成草原。若用刀斩，用火烧，表面荒芜，根系还紧紧的抓着泥土，一场小雨，一点阳光，又是一片草原。
这世上他在乎的只有林石，至于林石在意的家人，他也会关心，但这一切只是因为林石而已。
两人又说了几句，苏梓见林石眼底都青了，皱眉道：“不聊了，你先睡会儿吧，等到了岔路口我再叫你。”
林石没有拒绝，开了一夜的车，他也有些累了，刚闭上眼就睡着了。
苏梓见林石睡了，放缓了车速，让他睡的安稳点。
看着他的睡颜，苏梓渐渐放柔了眼神，转过头专心开车。
两人到村里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夏天天黑的慢，此时，太阳斜照着，已经没有正午时那么热了。
林石给苏梓指着路，苏梓将车停到了林家家门口，两人下了车。林石和苏梓将后备箱里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起走进了家门。
林珍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
见到院子里站着两个陌生人，她辨认了一下，咦，这个好像是林家三哥？
林石已经看到了林珍，他笑着喊道：“小妹。”
林珍这才确认：“三哥！”
她高兴地朝屋里喊道：“小梧！快出来！去地里把你爷奶，你爸妈他们都叫回家，就说你三叔回来了！”看了一眼林石身旁的人，她又转过头对林石说道：“三哥，快进屋坐！”
林梧从屋里跑出来，对着林石喊了一声三叔好，就高兴地往外跑去。
林石两人随林珍进了屋，将东西搁下。
刚坐好，林珍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们，她看了林石一眼，示意林石给她介绍一下人。
林石这才笑着说：“哦，都忘了介绍了，这是苏梓，是我的好朋友。苏……”
这时，苏梓插话道：“你就不用介绍了，我已经知道了，这位就是你那漂亮又聪明的小妹吧。”接着，他又笑着对林珍打了声招呼：“小妹好，我叫苏梓，是你哥的好兄弟。”
林珍笑着喊道：“苏大哥，你好。”
刚才在院子里见到苏梓的第一眼，她就感觉到这人很强，不是指武力的强大，而是指内心，虽然那凶锐的目光一闪而过，但仍被敏感的她捕捉到了，她想，他那时应该也是在审视她，看她是否对三哥有威胁吧。
虽然她很高兴三哥能够交到这样一个为他着想的好兄弟，但她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毕竟有哪个人会在第一次见面时把兄弟的妹妹给审视一遍，看看对自己的兄弟有没有威胁的？但既然他对三哥没有什么坏心思，她也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苏梓点头应着。他感觉林珍好像看透了自己一般，但又立即给否定了，毕竟林珍还只是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
却不知真相往往就在那不经意的一闪念之间。
“前阵子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没？我给你带了好多奶粉钙片，还有那什么阿胶之类的，听说挺管用的，你可得好好补补，女孩子家要把身子照顾好才行。”林石关切地说道。
林珍点点头：“只是小病罢了，现在早就好透了。”
林石这才放心。
陈翠当时不想儿子在外面还要担心家里的事，再说就算告诉林石了也只是多一个人跟着心急而已，所以她打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林珍住院的真正原因。
“对了，现在高考也考完了，成绩下来了吗？考得怎么样啊？”林石问道。
“嗯，成绩出来了，多亏了三哥给我寄的补习资料，我考了咱们省的文科状元呢。”林珍笑着回道。
其实林石对这个妹妹真的很好，每年都会给她寄一些县城里买不到的资料书，见到有好看的衣服，他也会想到寄回家给小妹穿。
“真的？”林石高兴的问道，因为这几天要回家，他就没打电话问林珍的成绩如何，如今听到小妹考得好，他很是骄傲，就像自己考了状元一样。
“我就知道宝儿最厉害了，不过你考得好可不是我那些资料书的原因，而是你自己聪明，是不是啊？”说到最后一句，林石转头问一旁的苏梓。
“是，是，是小妹自己聪明，”苏梓笑着应道：“不过能有这么聪明的妹妹，说明你也很聪明。”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现在Ｊ省、Ｗ省哪个不知道我林石，总有一天我要把生意做到全国去！”林石傲娇的说道。
他却不知道自己不仅把生意遍布了全国，更是做到了海外！
“嗯，你会的！”苏梓宠溺的对林石说道，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也会坚定的站在他的身后。
林珍感觉苏梓此时的眼神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林石见好朋友如此支持自己，非常高兴：“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他又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哈哈，我跟你说啊，宝儿小时候就很聪明。我记得有一次宝儿非要上山去玩儿，我就陪她一起去了，谁知道我们俩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就一直等啊等，等到天黑了，爸妈上山来找，宝儿怕爸生她的气，就说是我带她上的山，然后我就被我爸揍了一顿，宝儿却没事。我妈还说让宝儿远着我点，别被我带坏了。”
苏梓嘴上笑着，眼神却微闪，这家伙小时候就这么傻，他可得好好看着点儿。
林珍则尴尬的笑了笑，心想，这可不是她干的。
几人正说着话，这时，林家不远处有了动静，林珍倾耳一听，说道：“是爸他们回来了。”
林远夫妇他们确实快到家门口了，儿子几年没回家，他们能不激动吗！就连家门口的汽车他们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略过了。
进了院门，陈翠就忍不住朝屋里喊道：“小石头！”
林石他们从堂屋迎出来。
“爸，妈，我回来了。”林石喊道，“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林山他们点头应着。
“好了，妈，哭什么，我不是经常给你打电话吗？”林石给林母抹眼泪。
“什么经常？明明是偶尔！再说了，那能一样吗？又见不到面，我哪知道你是胖了还是瘦了？”陈翠反驳道。
“是我的错，妈，你可别哭了，不然我得哭给你看。”
陈翠见儿子耍赖，忍不住破涕为笑。
林远这才说道：“好了，都别杵这儿了，进屋吧。”
几人进了屋，林远看了看苏梓。
林石介绍道：“爸，妈，这是我好兄弟，苏梓，我们一起干了几年生意，平时他很照顾我的。”
苏梓走上前喊道：“叔，婶，你们好，我叫苏梓，苏州的苏，桑梓的梓，今年二十二岁。”
陈翠亲切的说道：“哎呀，比小石头还小几岁呢！来到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你可别跟我们客气。小石头在电话里也常说你很照顾他，我们可得谢谢你，这孩子有点儿缺心眼儿，平时可多亏了你啊，你可要看好他。”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可要生气了啊。”林石立即大声嚷道。
“嗯，不过，我会看好他的。”苏梓郑重道。照顾好林石是他这辈子的意义所在。
“你，苏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哼，咱俩绝交！”林石不高兴了。
“我的错，是我缺心眼。”苏梓立马认错。
“这还差不多，我明明和宝儿一样聪明。”林石撇嘴道。
“好了，老三，你也别贫嘴了，这次来打算什么时候走？”林远问道。
“嗯，等宝儿结过婚就走。”林石收敛了笑容，认真的回道。
陈翠不满意了：“这才多久就要走？”
林石解释道：“妈，你也知道，我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就这十几天都是硬挤出来的，你也要理解我啊。”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要做的事了，总不能让他天天围着你转吧。”林远接道。
陈翠无话可说，起身道：“我去给孩子铺铺床，整整屋子。”又有些犹豫道：“那苏梓这孩子？”毕竟家里就剩一间空房了。
林山说：“我那边还有空屋，就让他过去吧。”
林石回道：“妈，反正我那屋大，就让苏梓和我一个屋。”
苏梓赶忙接道：“是啊，婶，不用麻烦了，我就和林石一个屋吧。”
林远又说道：“铺过床就去做饭吧，他们俩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肯定也都累了，早点做好饭，让他们赶紧吃了去睡觉。”
陈翠点头应了。
晚饭后，林石两人一起回屋睡觉。
等两人躺床上后，林石侧过头对旁边的苏梓说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家人都很好的。”
“嗯。叔和婶都很好，你哥嫂们也很好，妹妹也非常聪明漂亮，侄子们也都率真可爱。”苏梓应道。
其实他不在乎这个，但只要林石开心，他也就乐得说些让他高兴的话。
“对了，今天听婶喊你‘小石头’？”苏梓笑着问道。
“嗯，那是我小名儿。”被好兄弟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小名，林石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以后我就这样喊你了，行吗？”虽然是问他，但苏梓已经决定这样喊了。
“咳，咳，嗯，你要喊就喊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林石硬着头皮说道。
“早点睡吧，你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苏梓见林石打了哈欠，就说道。虽然他也想和林石多说会儿话，但考虑到林石的情况，就只能让他先睡觉。
“嗯，你也早点睡啊。”林石点点头，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听到身旁微微响起的鼾声，苏梓这才转过头。
月光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虽然他也有些困乏，但能这样安静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林石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有多大，如果林石没有救他，就算他活了下来，他想，以他当时的心理状态，他很难不会误入歧途，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出来。
可以说，林石对他心怀的那一点善意和以后平等亲密的相处，让他重新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道德观的人。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滞于此，但这注定只是幻想罢了。
静静地看着林石的睡颜，嘴边挂着一丝微笑，苏梓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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