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剑名妖决 上
五月初二。
昊天浩渺青冥清澄，轻柔的云朵不知被哪家勤谨的小娘起早就捞去作了棉絮，机杼声比鸡鸣更早，密密麻麻响彻清晨，纱巾绾头碧的小娘停下歇憩，靠窗朝东看去，蓦然一笑清丽婉约，那一轮初升的旭阳，仿佛是红火的日子遥遥在望。
她低下头，手脚愈发麻利。
人都是有了盼头才有动力，有的人为权柄威势滔天而努力，有的人为武力登峰造极而努力，当然更多的人没这么雄壮高大的心气儿，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努力，他们一家也曾如此，然而现在情况好些了，活下去已经不成问题，活得好些则成了目标。
说起来他们家还要多谢那位护送着一路穿过漫漫山野重重茂森的少女，初见时恰遭一恶兽拦路，幸遇其一剑斩出才破解危难，少女可能是久经娇生惯养，板着俏脸并不热络，不过这倒不妨碍他们一家的千恩万谢表达感激之情，谁料少女却被这番动作闹红了脸不知所措。
原来她只是初出金缕笼的小雀儿，因此而青涩。也因此而仍善良。
初时的尴尬很快过去，待羞赧从脸颊上尽褪，她不俗的教养和礼数便显露了出来，当然比起她的修为、青涩、善良和教养，少女给人最大的印象还是她那倾国倾城的绝美花容，不过此“花容”偏向于白梅花，傲霜凌寒而独自开，清冷欲拒人千里，可是谁又知那“千里”之内，却是香馨素雅动人魂魄？
那样美好的少女，该是会像她一样，嫁得一个好郎君吧？也不晓她如今怎样了，那个叫‘苍天’的少年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肤莹若玉面白胜雪的云鬼一个喷嚏打出去，又眼神困瞑地打了个呵欠，才努力打起精神鼓起面前的风箱。
云鬼看得出来，自从前两日出了南兰王那档子事，龙展堂就好像开始有些忧心忡忡，不需去问，她知道他是在为“苍天”之事而心慌。
昨日大早他就对所有人说他有事要在铸剑室忙，告诉他们勿来打扰，而后便于铸剑室里闷了整整一天，连饭也顾不得吃，晚上出来时头发糟乱满脸脏灰，不过倒是精神矍铄，眼神熠熠地通知苍天要给他铸一把剑，随后拉着他谈了足足两个时辰，问的大都是关于他剑形的要求，事无巨细，细无巨微，顺便扒拉了两口饭菜。
今天未有卯时，龙展堂便唤起苍天去了铸剑室，说什么“大暑时节唯有日头将出未出之刻才是乾坤最清明昕朗，最适宜宝剑出炉光锋亮刃”，自然而然的，也拽上了常为其挥锤锻打的苦力千沉。
夜里便筹划良久的云鬼趁他们出门的工夫跟了上来，本来还担心龙展堂那老头不许她去添乱，没成想倒是连言语上的敲打都没有，委实让准备好硬着头皮挤进去的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倒没令她“失望”的是龙展堂果真不是白白允她进来，给她安排了个活计——鼓风箱。
云鬼冷着脸答应下来，心里却喜不自禁，她昨夜难寐今晨夙兴，所做所求便只是能尽一份力。
为了那个白衣少年？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也羞于去承认，她只安慰自己道“权当知晓他身份而向他隐瞒的赔罪”吧。
然而她怎不去想，世上又哪有凡事皆要向人语、不可隐于人的无理规矩？
自欺欺人的少女用力鼓着风箱，铸剑炉内火势熊熊，有火光几经折射后照在她的脸上，映得其面容清冷不再，温暖柔和。
龙展堂站在炉前，他系火属性之躯，又是皇级强者，对周围环境中的火元素感知颇为敏锐精细，他闭目感受着炉内火气的温度烈度，似是还差了两分，睁眼摇摇头，却恰好看到云鬼的认真模样，他微微一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慨了一句：“这丫头倒是个面冷心热的体己人。”
“爷爷，您纸上关于这把剑的数据……”龙展堂闻声举目回首，原来是苍天和千沉在观摩即将出世的这柄剑的各种数据，此时像是有了疑惑。
龙展堂踱着步子走到桌案前，呷了一口茶水，铸剑室内火性大空气燥，常备饮水是必须的，老人不喜浆酒亦不欲膝下孩子沾染，所以只好备些清热润肺的花茶，时不时的也会换些花样，比如由春季茶树细嫩芽头炒制而成、因制成以后茶条蜷曲似螺而得名的碧螺春，又如因色白如银、细长如针而闻名的白毫银针，再如前几日换下的雨花茶。
龙展堂饮下一杯茉莉茶，清茶润喉生津，嗓子里的干涩之感顿消，对于铸剑他门儿清自信，是以丝毫不着急，先是又斟了三盏茶，两杯递向千沉和苍天，剩下一盏他朝苍天努努嘴，示意让他递给云鬼。
苍天没有犹豫，端起茶托就走向云鬼，后者专心鼓风，突然感觉视野暗了一些，抬头才发现是苍天举着杯碟递向自己一盏茶，她稍稍一愣，面孔仍冷，眼角却藏着一股温柔，道了一声谢便接过茶盏，撇开浮渣轻抿了一口。
茉莉沁香甘甜，缭绕心间，或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甜在了心里。
苍天转身走回，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方才看到的那张图纸上，肚子里疑窦不少，快要溢上了喉头舌尖。
龙展堂接过图纸，反问道：“怎么，剑的数据有问题？”
图纸上中间部分是两副剑图，一为正面，一为侧面，剑图周围遍布着各种详细数值和文字说明，全以蝇头小楷写就，方整挺拔似有剑意融其内，估计任云鬼怎么都猜不到的是这工正小楷竟会是出自五大三粗的龙展堂腕下。然而实际上龙展堂身为灵师级铸剑师，开炉铸剑之前勾画草图描摹数据乃是常事，故而长久之下自然写得一手好字，甚至灵儿那圆润隽秀的笔法和生动写实的画工皆是脱胎于此。
苍天斟酌了下，道：“爷爷您是行家，怎么会有问题，不过我就是想问，关于这柄剑的形制，是不是……”
原来这把剑不似通常所见的那些，竟是剑梢窄而剑尖处先阔后急转细，别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形状问题，实则这里面学问不浅，由于剑比之刀斧诸兵，其最大的功用是刺而非劈砍，因此尖窄而梢宽是定式，有利于剑身深入，至多也不过是头尾同宽，可是图上的这柄剑竟恰恰相反。
他开始以为是图纸画错了，毕竟人非完人难免失误，然而看到旁边所注数据时才知龙展堂心中所思便是如此，执是之故他方有此一问。
龙展堂似乎站得有些疲惫，坐下抹了一把汗，这才笑道：“昨夜给你裁量许久，甫确定下来剑身长剑柄宽等数值，关于形制你没有什么要求，于是我便自作主张了。”
“虽说尖窄而梢宽是定式，然则实非定理，我如此作为自然有所依据。其一，你力小势弱，此剑‘头重脚轻’利于你借惯力增威势；其二，此形制虽有违定式，有不利纵深之嫌，可剑尖细极，因而锋锐无减，我曾做过多次试验，凭此剑形刺破肌理时只需前期发力，而后便可长驱直入，尤其是对付皮糙肉厚的妖兽灵兽时，更为占优讨好，也是缘于这个原因，我为此剑取名‘斩妖’。”
苍天恍然点头，既明白了老人的苦心孤诣，又表示对此名字无意见，毕竟相比于“小红”、“苍天”之流，“斩妖”这个名字简直意味隽永内涵丰富而且又清新脱俗得一塌糊涂。
不料家教礼数学识匪浅的云鬼却微微沉吟了须臾，轻摆皓首道：“这个名字不好，有点俗气。”
龙展堂挠挠头，从善如流，大大咧咧笑道：“俗气？那要么叫‘屠妖’，或者‘戮妖’？实在不行‘杀妖’‘灭妖’也成啊，无非一名号而已。”
云鬼用两个白眼表示了自己的鄙视，桃花眸子一眯，眼里就只容得下了一个人，她望向苍天道：“叫‘妖决’如何？”
苍天像一株墙头草，随风就倒：“好，便名‘妖决’吧。”
剑炉内火势烈烈火光烨烨，于炽灼大火中缓慢变形、淌成剑状的那团熔水，因屠妖得力而被取名‘妖决’的那团铁浆，谁又知道它将来会绽放出何等璀璨耀目的锋芒？
剑榜每五十年一更迭，下一次更新乃四十年后，如今尚是铁水的“妖决”，在那次剑榜排名中力压“未殇”，稳坐榜眼。
(https://www.xdingdiann.cc/ddk76878/4102102.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www.xdingdian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ingdian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