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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紫衣换红裳 1


  一女子坐于闺房,纤手执青镜,直目望去,便见镜中一人素颜玉面,月貌花容宛若天仙般动人,平白额头浅净光洁,小山峨眉弯弯如月,两滩秋水长眸仿佛两坛开了封的佳酿,流转的皆是醉人涟漪和波光,蓦然一笑,晶莹鼻头下那纤薄嘴角便勾起了万千柔情。

  女子不自觉摩挲着青铜镜柄,忽然记起这古镜乃是当初母亲妆台上之物,虽然自幼不爱脂粉偏爱刀剑,但到底是女孩子家,也有过对镜照影孤芳自赏的时候。甚至有一次偷偷照镜时恰好被母亲抓个正着,时光略有久远,已记不清当时有没有羞红了脸,但是确实记得母亲分明没有取笑,而是鼓励道:“馨儿,没事就该多做些女儿家该做的事嘛,搽粉临镜,刺绣女红,至于舞刀弄剑,那是男人的事,有你爹和你哥呢。你看这铜镜好看不,以后给你当嫁妆好不好?”

  低头细细打量这块据说是家传的青铜古镜,正面雕纹错印仍清晰入镜骨,是双宿鸳鸯图,鸳雄鸯雌,左侧雄鸟凫水右顾,恰见右侧雌鸟抬头相对,镜面被两鸟环绕,抛光打磨光滑,照人鉴明简直好似能照见女子冰清玉骨内的那颗剔透玲珑心,镜子背面中间枢纽雕就一朵盛放莲花,七瓣花片层层分明,花瓣边缘像天女裙裾流畅飞扬,莲花被硕大荷叶所托,荷伞底一青一红两只烫漆锦鲤于水里相戏——鸳鸯凫顾、鱼水相欢,俱是寓意情爱的女子闺房之物,可惜物是人已非。

  站在女子身后的一位苍苍老者默然不语,睹物思人,平日不见旧物便可以自欺以为不想不相思,此时才骤然惊觉,数十年相敬如宾,她走后留下的不仅是一双天骄儿女,不仅是这一柄青苍古镜,更不仅是离世前的那一句“相思才不催肠断,而是相思不相见”,还有当年浅溪缓湍小岸的那抬头一瞥的风情、花烛夜轻掀盖头后的红烛照人人面比烛红、族事渐多自己不得已分居搬去魔殿鬼阙时门口目送的欲语还休,更有黛靴苍衫千针万线的挑灯织纳,和身染重疾时床榻不见其人的望眼欲穿……这些旧事仿佛封藏于角落匣篑,今日匣篑倾倒,终于手拾而起之时才知心里曾长记。

  老者闭目,忍捱下眼波潮涨,忍捱下心湖泛滥,若是早知如此,何不在她哺养儿女时多归家哪怕吃一桌团圆饭,在她临镜叹衰颜时替她描一簇朱点,在她目送自己欲语还休时转身说一句安心,在她卧病不起时背她当时溪畔看一眼、归来凉粥温一碗?

  老者张开眼眸,眼底汹涌已不见,只是红丝蔓延一如她当时红透的脸,喟然慨叹一声:“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晓何时身前女子已然转过了头,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老者老脸一红,自知刚才情态都落在了这丫头眼中,从未在女儿面前露出柔情模样的他不由找着蹩脚的借口掩饰道:“咳,他们苍族的熏香和咱家的不一样,有些辣眼睛!”

  女子不发一语,却仍是笑意不减,看向了一旁。

  老者顺着女子视线,发现角落处一鼎镂空云鹤香炉寂寂无声,并无丝缕檀香自炉身空隙处袅然而出,更觉尴尬,继而恼羞成怒:“你这妮子!”

  女子心事堪比六月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眼弧更弯,转瞬又如黑云覆下天地之间只余平直一线,神情黯然。

  老者自然心疼得不行,紧张问道:“怎么了,妮子?”

  女子抿了抿嘴唇,带着哭腔:“爹,我舍不得你和哥,也舍不得娘!”

  老者将女子揽入怀中,欲言又止,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脸上看不出甜淡悲欢,只是手指在轻颤。

  ————

  半月前大陆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卸任苍族族长又新任神族族魂的苍茫和魔族族魂天辜打了起来!乖乖,这可真是了不得!

  虽如今各大势力盘根交错,互有鳞爪,但无疑构成神、魔两族的耀、决、苍、天这四族老牌势力还是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然而耀族败落世人皆知,决族自上任族长决凌被苍阳斩杀后亦是元气大伤,只剩苍、天两族仍具当年荣光,而身为神族族魂的苍茫和魔族族魂的天辜更被认为是当今大陆的巅峰,由是两人一战分外赚人眼球。

  关于两人大战的缘由自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苍茫新任神族族魂,作为常年针锋相对的魔族自然要给其一个下马威;而消息更为灵通的人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之前苍族新任族长苍阳在中州城大败天馨儿还差点取了她性命的消息在一定范围内人尽周知,他们自然觉得天辜此举明显是为宝贝女儿找场子去嘛!

  若是被他们知晓实情的话,肯定要跌破眼镜,幸好天辜撕裂空间掠至苍族之时,除了苍茫再无二人听到他那句话:“我胜了你,你儿子娶我闺女;你胜了我,我闺女嫁于你儿子。”

  苍茫茫然不知其所云,但既然对方已经出手自然还是应招,两人跨昆仑至西域,在人烟稀少的荒凉大漠打得黄沙乱舞、昏天黑地,二者无论玄功心法还是武器灵兽皆是巅峰等级,所差无几,一身修为也俱是帝级九段,双方不欲死战,最后只能算作不胜不负打个平手。

  斗罢,两人静坐下来一席长谈,苍茫才知来龙去脉,心中责怪苍阳如此大事未加禀告之余,又暗自得意自家小子竟拐来了身负紫瞳的天族骄女,而后两人的具体商议内容便围绕在了苍阳、天馨儿二人婚事上,最终敲定两人择日回苍族成婚,因为事件牵涉太大便不公之于天下,在苍族也只是有寥寥几人知晓天馨儿真实身份,同时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两族以后如何相处一事。

  明日旧历五月初三,黄道属金匮定日,宜结婚、订婚、相亲、开业、求财、求子、祈福、祭祀、安葬。

  也正是天馨儿出嫁苍阳的日子。

  虽然高阶帝级强者可以带数人一起跨越虚空,但为防不必要的意外,天辜还是决定让天馨儿暂居苍府,娶亲时免了由新娘家到新郎家的程序,变为出苍府绕一周后再入苍府,此时两人便是于苍府后宅一座庭院内。

  窗外嬉嬉闹闹,苍大旬刚指挥完闲班侍卫们悬挂好大红灯笼,又在安排丫鬟们贴喜字窗红。三天前天馨儿跟着苍阳一同归来后,苍大旬便找上了这位未来族长夫人,询问袍服样式、胭脂颜色、剪纸窗花等各类琐碎细节,积极雀跃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新郎呢。

  窗内倒是有些冷冷清清,只闻女子轻微啜泣声和老人的叹息。

  天馨儿忽然抬头,泪眼朦胧:“爹,我想再去看一下娘亲。”

  天辜点头,手指轻划,便如马蹄刀平滑割破宣纸一般割破虚空,拉起天馨儿的手便步入了虚空裂隙,下一刻裂隙自动愈合,屋内已不见了二人。

  ————

  一道清溪潺潺流过,蜿蜒不知尽头,距离溪畔百多丈处有一棵枇杷树,时值五月,树冠茂密如华盖,枝杈横生结青果,树下有一青坟,青坟无碑,只有上次清明时节还剩下的贡品点心,和一道默然独坐的青衫中年人。

  涟漪泛起,天辜和天馨儿自空间内一齐走出,一眼就看到了那中年人,天辜犹豫了下,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张口道:“穹儿,你也来看你母亲了啊。”

  那中年人回头,置若罔闻,只是对天馨儿温和笑道:“馨儿来了啊。”

  天辜无奈,此中年青衫便是这一代的天族族长天穹,可是自幼天穹便对他不喜,天辜晓得他是埋怨自己未对妻子尽到为夫的责任,致使她临终前仍心有微怨,当下只得自嘲一笑,幸好还有女儿肯搭理他。

  天馨儿对天辜安慰一笑,便独自走到天穹身边坐下,诸多心事想要出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之间气氛便有些安静。

  还是天穹揉了揉她的脑袋先开口:“恍惚之间,当初跟着我跑、还没剑高就一直嚷着让我教她用剑的小丫头都要嫁人啦!”

  天馨儿从前三十二年加在一起,也没最近几天哭的多,此时抱膝而坐,将脑袋埋在双臂里,哭道:“哥,我又让你为难了。”

  “傻丫头,嫁到苍族怎么了?当初看到母亲那么多次偷偷抹泪,我就下定决心,不管你以后是嫁给一个穷小子还是谁,只要你开心,哥一定支持。”

  “嗯。哥,你也别和爹置气了,这些年爹多么辛苦你也看在眼里,而且今天爹看到娘那一柄古镜眼睛都红了,他也是想娘的!”

  “哼,现在知道想了有什么用?”

  天馨儿抱住天穹胳膊,撒娇道:“哥!我就还你们两个亲人,我以后不在你们身边,你要是不搭理爹,那他得多孤独啊!”

  天穹嘴唇微动,但还是把头撇向了一边,不置可否。

  ————

  天辜和天馨儿待了一个多时辰便离去了,天穹望着坟旁那株枇杷,树植茂盛苍翠,显然一直有人浇水施肥悉心照料,他知道是他,可他仍不愿原谅他。

  枝头有枇杷果青转黄,自树上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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