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最喜欢了
“miku……你为什么能进来？”
巡音有些灰暗的澄蓝色眼瞳摇动了起来，她单臂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仍在床上不断地向后挪动着，就像是在畏惧着从卧室的大门洒进来的温暖阳光，直到纤弱的背脊紧贴到了墙头，才无可奈何地停了下来。
但是她把自己的身体抱得更紧了，身体的颤抖也一点都没有平复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剧烈了。就像是她此刻波澜的心绪般，潮起潮落。
“因为我向海蓝和莉蒂斯要了解锁装置，所以就打开了啊。”
初音以温柔的语调说道。她的声音中并没有强行闯入卧室的愧疚感，反而蕴藏着一股必须要这么做的坚定意志。
事实上，现在的门锁大体都有10种以上不同的上锁方法，像是密码锁，指纹锁，声纹锁，甚至是基因锁，脑波锁都是最基本的、也是最常用的上锁方式，大部分人在家中只会从中选择一种锁，因为这样会方便开关。很少会有人选择多种锁的，因为每次都要开复数的锁会很不方便，哪怕开锁过程完全是自动化的。
然而，这次巡音为了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让别人来打扰自己，把全部的锁都锁上了。整整23重的锁，以海蓝家的这种他自己调制的原创新型号，还添加了几种市面上根本没有的锁，开锁方式会是超乎想象的复杂和困难。就算是海蓝这个原创设计者和制造者也会很费一番脑筋，事实上如果不是有莉蒂斯配合他，为他提供一些软件上的支持，想要打开全部的锁基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为了帮助露卡和miku解开心结，两人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个解锁装置做了出来。
因为，这么做是必要的，如果要道歉的话就等着一切都结束了再说吧。
“不要，别过来，不要看我……这副样子……”
巡音用手捂住了额头，她本来下意识地想要去整理凌乱的头发和满是褶皱的睡衣，但是却知道这一切已经晚了。她不修边幅的落魄样子早已落入了初音的眼中，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强烈的羞愧和自卑感，几乎要把她压垮。
“不要，不要……求求你了，不要看我了……”
嘴唇哆嗦着，巡音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并拢的双膝之中，发出了沙哑而颤抖的低沉嗓音。
好想……好想，就这样消失掉，那样自己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露卡……”
初音温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但是在其中夹杂了一丝哽咽。
“抬起头来看我好吗？”
“不要了，别管我了，我想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吗……求求你了，我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好……”
发出了懦弱的声音，巡音的嗓子蠕动着，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
“我怎么可能那么做啊！！！”
然而，回应她的竟然是初音声嘶力竭的大喊。巡音的身体猛烈地震颤了一下，原本紧闭的双瞳也惊讶地睁开了。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初音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大声的嘶喊，一直温柔又不失活泼的她，是绝无可能大声地呵斥别人的。
巡音听到了脚步声，很快，只是一瞬之间，就到了她的身侧。
然后，她感觉到一双柔软而温暖的手落到了她的肩上，即使透过睡衣的阻隔，仍然能感受到那份令人安心的热度。那双手抬了起来，轻轻地抚摸着、捋顺着她的发丝，接着又落到了她冰冷的面颊上。
那双手的温度，既让巡音安心，但又让她恐惧。
“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吗？”
温柔到极致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的距离很近很近，几乎就是在耳边响起，巡音的鼻腔甚至能嗅到从初音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清澈甜香。
但是，身体还是在抗拒着，不想看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又无比恐惧的身影。
不……自己恐惧的，可能只是即将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吧。
但是，初音并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用双手轻柔地、但是有力地捧起了巡音的脸。
然后，双方的视线重叠。
“啊……”
巡音呆呆地圆睁着眼睛，从额前乱糟糟的发丝缝隙中，她看到了——就像是满溢出的壶水，大滴大滴的眼泪就像是河流一样从初音的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流下，从下巴滴淌下来。
但是，初音的笑容很温柔，是她所见过的，最为灿烂夺目的笑脸。
“现在我要对你说的话，好好听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到心里。”
初音用手拂开了巡音额前的刘海，将自己的脸稍微贴近，闪烁着泪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巡音的瞳孔。
就像是被那视线所蕴含的意志与灵魂所吸引般，巡音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初音大声喊道——
“你真是个大傻瓜！”
巡音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害怕表情。
“因为我啊！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股不同意义上的冲击。
“………”
“因为我啊，可是最喜欢你了啊！我可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啊！”
这毫无停顿接踵而来的话语，就像是巨大的台风在瞬间彻底席卷了巡音的脑海，让她目瞪口呆。
“……不，那个……怎么……”
巡音白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霞，但是她摇了摇头，嗫喏着说道：“这是……真的吗？”
“难道还要我说很多遍吗？如果你想听的话，不管多少次我都会说的。”
“我……初音未来，最喜欢巡音露卡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我从没有讨厌过她，我真的很喜欢她！想要永远、永远地在一起！”
“我……”
“够了！”
巡音突然大声喊道，打断了初音的话。
她再次低下了头，撇开了视线，嘴唇不断地张合蠕动着，就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感情。良久，才哽咽地说道：
“我知道，只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喜欢对吧。”
初音的身体一顿。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啊，没错，只是朋友的喜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反复地沉吟着这句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巡音霍然抬起头来，眼里燃烧着炙热和狂热的情感，就连沙哑的声线也变得锐利起来。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对你的喜欢，并不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我知道自己是个变态，这种感情是不应该存在的……但是、但是，它就是出现了啊！等发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巡音的眼睛上有星星点点的泪光在积聚着，虽然还没有滚滚滴下。她顺应着自己胸中蓬发的这种巨大炽烈的感情，恢复亮度的冰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视着初音。
“然而，你却不是这样的……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推开我对吧？”
这次，初音没有避开视线。她认真地将巡音喷发而出的感情全部接受了下来，然后，她再次点了点头。
“是的。那个时候，我对你突如其来的吻感到不知所措，也朦胧地意识到了你对我所抱持的感情。所以才会推开你。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啊……”
“第一次意识到这种事情……”
“嗯，我知道了。”
巡音苦涩一笑，身体就像是虚脱了一样，感觉再也提不起一丝力量。
“啊啊，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好。”
“……对不起。我让你苦恼了吧，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面前的话，就不会出现这么多事了。归根结底，如果我没有被创造出来的话……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以这种方式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初音听着巡音如同失神般的自言自语，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才没有那种事啊！我能遇到露卡真的好开心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回忆啊！我一直都在想着，能遇到你，能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然而你，为什么要想这种事呢？这么悲伤的事，什么不要诞生出来之类的，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
无法忍耐，就像是心脏被蹂躏着一般，大滴大滴的泪珠再次从初音的面颊上滚落。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啊……”
巡音觉得自己的心也撕裂般地胀痛着，她痛恨着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明明只要坦率地接受初音的“喜欢”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地说出这种话呢？这只会破坏掉两人好不容易将要再次凝聚起来的羁绊。
但是，话语却停不下来，就像被什么驱使着一般，阴暗的话语不断地从嘴中宣泄而出。
“那就告诉我啊！如果你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悲伤的、痛苦的事情的话，那就告诉我啊！我会帮你一起分担的！我想要知道露卡的过去！我想要了解露卡悲伤的源头！”
“因为，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也觉得好痛啊……”
“……我是个『人造人』。”
伴随着解脱般轻柔的声音，巡音垂下头去，微微阖上的双瞳就像是在望着遥远的过去，黯淡而空虚。
“我是为了一项实验而被批量制造出来的『人造人』之一。”
“哎？”
“像我一样的姐妹，还有另一型号的兄弟都有很多。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实验，只是每天都要被穿着白大褂的人检查身体，测量各种数据……而且，好像是在同时进行着好几种实验的样子。有些姐妹兄弟被带走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我大概算是幸运的吧，我似乎是其中格外优秀的一个，主要只负责声音方面的数据测量，每天只需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唱不同的歌就好了。而且每次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好像都很高兴的样子。”
“而且……还有一个一直很照顾我的人，那是另一种型号的男性『人造人』，名字则是‘始音系列’的07号。”
“而我，则是‘巡音系列’的03号。”
巡音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不禁令初音毛骨悚然。
“呵呵，似乎因为我们两个人都很优秀的样子，所以经常一起配合进行实验。互相之间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因为我一直都有点贫血，每天早上都没法配合实验时间准时地起来。所以他每天都会来叫我起床。我还有个睡觉起来爱哭的坏毛病，而他每次都会温柔地拂去我的眼泪，对我展颜微笑。”
“……慢慢地，我的笑容也变得多了起来。甚至……甚至有时候还会忘了这是在实验所里。而我们……只不过是几只可怜的实验动物罢了。”
“才不是这样的！才不是这样的！露卡你才不是实验动物！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初音激动地使劲摇着头，大声呼喊道。
“不！我就是个实验动物！编号03的实验动物而已！就只是这样罢了……要不然……要不然……”
“为什么除了我以外，大家都死了啊！！！”
巡音夹带着愤怒的哭喊，令初音再次迷茫了。
“有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始音他来叫我，说叫我和他一起走。他的表情非常焦躁，现在想想还掺杂着恐惧吧，拉着我的手就跑了起来。当时我还很不知所措，想要拒绝他，因为当时的我竟然认为，在实验所里就这样和他安逸地生活下去，也挺不错的……”
“但是，这终究不过是个梦罢了，只是个终有一天会破灭的愚蠢幻梦……但是，我没想到那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来了，而且是以最为残酷的方式……”
“始音他，在我面前死去了。”
空洞的话语，极度阴暗的情绪以平淡的语调倾倒了出来。巡音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残酷的笑，但是她的眼神却变得更加空虚。
“什……”
初音的脊背中窜上了一股阴寒，让她打了个冷颤。
“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他把我推了出去，自己却被一台自律兵器的镭射枪烧出个大洞。”
“哈哈，即使如此，当时他还没有死掉。我却已经被吓傻了，只是看着他不断淌血的伤口，颓坐在地，试图用手把他碗口大的伤口给遮住……但是血淌得很快，眨眼间就铺满了整个地面，我只能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红色……”
“不要说了，露卡不要再说了！”
“……然后啊，我吓得哭了出来，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他用手拂掉了我的眼泪，他已经快没法活动了吧，就算是这样还是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擦掉了我的眼泪，对我露出笑容……我知道那个笑容，是在说我是个爱哭鬼的笑容……”
“不要再说了！露卡……求求你真的不要再说了……”
“我一直瘫坐在那里看着他，直到他停下最后一丝呼吸。讽刺的是我竟然会平安无事，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到处逃跑，但是他们都很快就被杀掉了，惨叫声和濒死前的叫喊一直在持续着，血溅得到处都是，视野之中只剩下偶尔闪起的镭射光和遍地的血红。”
“直到一个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变成了修罗场的实验所在不断地震动着，然后地面和墙壁、天花板都在快速地龟裂、炸开……接着……”
“我就晕了过去。”
巡音停顿了一下。初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浑身都是黏腻的冷汗，她很想要大声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却像是被锁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口。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美丽的人。”
“是她救了我，把我从瓦砾之中挖了出来，救活了我的性命。”
“但是，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为什么我还活着，如果就这样和始音，和大家一起死掉的话，那该多好啊……”
“不要说这样的话！”
心中堆积满了不知往何处宣泄的情绪，因为碰触到了自己从未知晓的世界阴暗面而变得不知所措。但是听到了巡音再次说出这样的话，初音终于无法忍耐地高声喊了出来。
“才不会有这样的事！活下来才是最好的！正是因为露卡你活了下来，我才能在这里与你相见不是吗？”
“难道露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海蓝、莉蒂斯、莎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开心吗？难道在你的心里，我们这仅仅一个月的回忆真的不重要吗？”
巡音低下了头，但是初音强硬地握住了她的双肩，向后摇动，让她的脸再次抬了起来。
“告诉我！”
视线相对，初音含泪的眼睛闪耀着炽烈的光芒，让巡音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告诉我！”
脸颊贴近，巡音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初音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所带来的淡淡清香和热量。
“……怎、”
有些干裂的嘴唇嗫喏着。
“怎么可能会不重要呢！”巡音突然放声大喊，嗓音嘶哑得快要破掉。
“因为太过重要，就是因为有了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就是因为有太多开心的事了，所以才会这么痛苦啊……”
“而最为重要的……就是遇到了你，还有喜欢上了你……”
说着说着，巡音突然发现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了。
“啊……我知道的。”
眼眶传来了柔软的指肚摩擦的触感，视界重新变得清澈起来，眼前极近的距离，是初音无尽温柔的笑脸。
“你又哭出来了呢。”
“哎？”巡音一愣，随即才发现，眼泪就像是决堤了的水库，从自己的眼角不断滑落。止也止不住的，不断从下巴上滴淌下来，将床垫溅湿了一大片。
然后，葱绿色的发丝拂过了她的脸颊。肩膀传来了下巴磕住的触感。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初音紧紧地抱住了。
柔软的、温热的娇躯和她有些冰冷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身体感觉有点发热，这股从身体上传来的热量不断渗透，渗入肌肤血肉。最后，竟然连心底也觉得暖和起来。
“好温暖……”
“嗯。”初音伸出了手掌，拉起了巡音的纤手，与她十指相扣。
“露卡，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人造人』哦？”
“哎？”巡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正是海蓝所创造的『人造人』啊。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是他赋予我的。所以刚刚诞生的时候，我真的非常不知所措。但是啊，海蓝他非常温柔地对待我，给予了我所需要的一切，送我去学园上学，让我拥有了朋友，拥有了这个温暖的家。所以，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其实我诞生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哦，虽然现在已经懂了很多，不像刚诞生的时候那样什么都会好奇，但是这个世界上还充斥着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美好的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一定不会都是痛苦的事情的。即使遇到那样的事情，我也会和你永远在一起，帮你分担的。”
“所以，让我们的回忆再多出更多更多开心的事情吧！那样的话，露卡肯定也会露出更多好看的笑容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露卡的笑容！”
“虽然不会把悲伤的、痛苦的事情全部忘记，但是至少不会再绝望吧，因为那时候的我们一定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
每说一句，声音就变得更加轻快，但同时又蕴含着一股誓约般的坚定。
那一定，是在心中许下了誓言。
“说起来，露卡就像是我姐姐一般的存在呢，是对我而言，无比重要的存在。”
“所以，接下来无论会经历什么，就让我们一同走过好吗？作为最好的朋友！”
“朋友吗……”
露卡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闭合的天窗。然后她伸出空闲的右手，打开了投影在空中的卧室控制面板，在上面轻轻地点了一下。
接着，原本黑暗的天窗从中间缓缓敞开，窗帘也慢慢拉开，有点刺眼的炙热阳光纷纷涌入，那份明媚的光芒让巡音微微阖上了眼睑。
“嗯，那样就好。”
“——因为我也最喜欢你了啊，miku。”
在耀眼的阳光中，巡音也轻轻地、反手将初音拥入怀中。那份含着泪的笑容，宛若要被阳光融化了一般，恬静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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