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准备

　　吹灭了油灯，屋内静得只有木柴在壁炉之中爆裂的声音。云逸能感受到热浪，在虚空之中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的身体，对于这般的感觉，是熟悉而又陌生的。

　　他能感受到上一世离去之时的遗憾和怨念，但是他无法回忆起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叫什么，名什么。他在虚空中无数次徘徊，无数次拒绝坠入轮回，无数次想试图回忆起过去。然而终究是徒劳。也许意外的新生，会获得想要的答案？

　　暖儿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云逸的怀中。这个小人儿，和自己的父母并不亲，只爱粘着云逸。这让云肃十分伤心，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让暖儿和云逸睡在一起。

　　暖儿的身子软乎乎的，在云逸怀中缩了又缩。云逸的身子冰冷彻骨，但他的怀中，充满了灵力，十分的暖和。暖儿以为所汲取到的温暖都是来自于云逸身上，所以一个劲贴着云逸。

　　这个孩子，和其他人不同。别人的悲伤快乐，在云逸的心中轻如鸿毛，而这个孩子一颦一蹙，都能在他的心中掀起狂风暴雨。云逸曾经觉得自己是个心如止水的人，直到遇见暖儿。

　　他侧了侧身子，长臂拢着暖儿。秀目中流露着幸福和满足。

　　好温暖。这个孩子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让人温暖，让人渴望靠近。

　　一夜无梦。

　　次日，云肃抱起了刚喂饱的暖儿，指着自己道：“我是爹爹。刚刚喂你奶的是娘。以后可不要把我们忘了。”他那张严肃的面目上饱含着柔情，剑眉上的凌然也都消融了。

　　云逸靠在墙上，抱臂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记事呢。

　　他换上了玄色长袍，这是云肃从地面集市偷买来的。虽然布料粗糙，但云逸穿出了出尘的气质。乌墨的头发一直披散到腰间，软玉凝脂般皮肤透着冷冽的气质。他的双眸黑白分明，顾盼之间，直透人心。

　　他是个安静的人，经常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可即便如此，也不容得人忽视。他所在之处，似乎散发着耀目的光辉，总是强行惹人关注。而他本人，即便穿着暗沉的衣物，却也让人移不开目光。如此冷艳动人的少年郎，举国无双！

　　回应云肃的就是，暖儿又拉了……

　　臭味再次弥漫了整个屋子。云肃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地去给暖儿洗澡。

　　昨日发出去的消息，派遣了族内最好的传信灵兽，大概今日就能得到消息了。云肃很不舍，但还是开始打包细软。

　　云夫人早上出奇的宁静。云肃以为夫人想通了，心稍微宽了宽。

　　家里储备的干粮不多了，还需要换些地面的货币和衣裳。云肃喊上了云逸，决定去一趟去族落的集市和黑市。

　　地下的集市很小，是个圆形的场地。各家各户可以随意找一处空地，摆一些物品贩卖。菜贩子卖的菜，是由专门用来种菜的灵兽培育出来的，完完全全长在地表之下。能在地下种菜的灵兽已经算是高级灵兽，菜贩子一家中必有一人是残疾的。

　　云逸瞥到坐着的菜贩子是独臂的，宽大的黑袍下，躲着一只小巧的红毛狐狸。想必就是他召唤出来的灵兽了。这些灵兽都是游荡在虚空中的游魂，不愿意进入轮回。最后被这个部族的人缚住，定下契约。一旦完成一生的守护，就可以获得三界的自由。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族落叫做缚灵族。这族中的每个人，都是缚灵者。

　　云肃蹲在菜摊前，挑了几个红缨萝卜。“原本还想给你们做些萝卜干带到路上吃，怕是来不及了。”

　　“嗯。”

　　事实上，云逸根本不需要吃东西。他的灵力，来自于流动的河水，拂面的清风，沐浴的阳光……只要灵力不枯竭，他就不会死。吃东西只不过是满足口欲。况且，一旦吃东西了，肠胃开始复苏，就会要去茅厕……对他来说，口腹之欲抵不上去茅厕的麻烦劲。

　　云肃买完了萝卜，走到卖烙饼的摊位。摊主只有一条独腿，身边坐了一只硕大的憨熊。此熊化冰雪为水稻小麦高粱等作物。因此这家人常从昆山上刨冰，让憨熊化为作物，供给全族。同时，闲暇时也会做些烙饼到市集上卖。

　　云肃本想要二十个烙饼，但又怕云逸不够吃，回头问：“云逸，你一周大概能吃多少烙饼？”

　　“一个都不用。”

　　云肃心一惊。从来没有不需要食物的灵兽。

　　云肃试探着问到：“你不喜吃还是不用吃？”

　　“不需要。”云逸的眸子，冷冷清清，透着慑人的凌厉。

　　云肃定了定神。在他的认知范围内，不需要进食的人，只有来自古籍之中，那位诅咒他们族落的巫师。史书中的巫师十分强大，弱小的常人们在艰难地斗争之后才获得胜利。而如今，又是一位能力和那位巫师匹敌的人出现，将会掀起多少的腥风血雨啊！

　　“老板，来五个烙饼。”他决定给家里留点存粮。老板拿油纸包了五个烙饼，递给了族中。老板红着眼睛道：“族长，我真没想到祭司……”

　　云肃伸手拍了拍老板：“我也是没想到啊。节哀。”他心里难过，面上却是一脸的肃穆，他不能在他们面前流露太多的情绪。他是族长，他们的悲伤，得由他去安抚。

　　随后，云肃领着云逸到黑市上买了些地面的衣物，换了地面的货币。顺便，他和云逸讲解了一些地面的风土人情，还讲了下昆山之后该如何寻找自己的故人。云逸都一一记下了。

　　抱着大包小包，到了家门口。云肃发现门是虚掩的，门口趴着一只毛发胜雪的小白狼。他心下一沉。忙疾步踢开了大门。开门刹那，手中的包裹全都惊跌在了地面。

　　云夫人赤脚站在地面，褐发飘散，整张脸如鬼魅般惨白。她一手拿着菜刀，一手隐藏在长袖之下，血水从袖子中嘀嗒下落。而袖子已被鲜血染红。

　　云肃受到了惊吓，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桎梏住了，迟钝而机械地向前挪动步伐。

　　“夫人……”他喃喃。

　　云夫人感受到了云肃的呼唤，缓缓地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露出惬意的微笑。这笑容，配上这鲜血淋漓的场景，无比的阴森恐怖。

　　“肃。我陪不了我女儿的成长，那就让我的手代我去陪她吧。”她的眸子猩红，断手的疼痛比起女儿离去的疼痛，这都算不了什么。

　　门外的小白狼闪进屋中，他蹭了蹭云夫人的脚，然后跳上灶台。云夫人感受到了小白狼的动作，把断臂伸向它。

　　血还在止不住地向下流。小白狼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伤口。伤口的血凝结了，血肉在慢慢愈合。

　　云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手不停地抹着眼泪。

　　“肃，不要哭。”云夫人用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想去扶他，被他一下子打开了。

　　云肃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世界，这个残忍的现实！

　　云夫人的目光落在云逸身上：“它叫做啸。因为他跑步如风，呼啸而过。同时，这名字中，也有暖儿他爹的名。它代表我们对暖儿的爱。”

　　云夫人继续道：“无论多远的地方，啸都能在顷刻间来回。在暖儿还未断奶前，啸会负责送奶。以后，如果暖儿想我们了，就告诉啸，啸会告诉我们的。”

　　云逸颔首。

　　云夫人的伤口痊愈得差不多了。啸跳到地面，围着云逸转悠。作为被召唤出来的守护，它对灵力非常敏感。云逸充沛的灵力，深深吸引着它。

　　“刚刚送信的到了，肃的故友愿意接纳你们。你们现在收拾一下，上路吧。”她累了，颤颤巍巍地走向床铺，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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