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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王翦


  尸山之中,我行走得颇为困难,精卫本欲扶我却被这漫天的尸气熏得几近站不稳,只得牵着我的裙角蹒跚前行。

  我蹲下身来,学着钱桀模样,摸索着靠近我身侧的一个腐烂得还不算厉害的尸身上抹了起来。这是个面容憨厚的年轻人,约莫而立之年,皮肤白净却被战火熏黑了些,面上尸斑遍布,模样颇为狰狞。如若是生前,该是个面容清俊的汉子罢?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故而我继续向前找寻着。

  这儿的尸体,秦军也有,魏军亦不乏,想来是无处埋骨便被抬着丢到了附近了。

  我站起身来,眼睛被熏得刺啦啦的难受得紧,眼泪直流,继续往下一个人身上摸索着,却也什么都没摸索出来。

  约莫摸了十多个人的尸身,精卫都跪在了尸体堆中,哀嚎着,“夫人,我求您了,别再这么作践自己了,何苦啊……您一双金玉柔指,不该碰这些腌臜的!”

  我叹息一声,禁不住精卫哭,钱桀又唤我不必我们两个女人家下来,便被她拉着往丧葬坑外边去了。

  我什么都没找到,唯一寻到的,便是一片破烂的布帛。那是从一名逝去的魏军身上摸索出来的,是片绝笔书。我看着那绝笔书,寥寥几字不过叙说让家人好生活下去,可那几个字却沉甸甸的压在我心头,仿佛要将我的心都压为齑粉般。

  半个时辰后,钱桀才从丧葬坑里出来,浑身恶臭不堪。我知我和精卫身上定然也是这么个气味,故而也不曾嫌弃他,他只叹息了口气,才从怀里摸出几十枚刀币来。

  我瞥了他一眼,冷漠道,“用死人的钱,你当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能找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死了便是死了,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了留在他们身上,还不如给我填肚子。只是一般被抬到这儿来的,多数已经被搜过一次身了,虽没什么油水,到底还是可供我们饱腹两餐的。”钱桀无所谓的笑了笑,“幼时,我也曾靠着这种法子在死人身上摸了些钱财,这才得以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不至被饿死。”

  钱桀说着,颇为珍惜的将刀币收到了怀中。

  对着天空长叹一声,钱桀方转过身来,对着那丧葬坑,重重的跪下,喃喃自语道,“弟兄们,钱某走投无路才会打你们的主意的,失敬了!”说着,钱桀给那不远处的丧葬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待我哪日回来,再为各位上一柱香,聊表歉意。[千千小说]”

  我抑制不住心中悲憾,也跟着钱桀一样,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对着那丧葬坑默了许久,钱桀再三催促之下,方骑了马离开。

  钱桀带着我们找到了一条小河,在那儿,我们得以暂时驻马停歇片刻,也好将自己身上的恶臭洗洗干净。我脱了鞋子洗了一把,又洗了个脸,精卫恨不得将全身都擦一遍。

  忽而只听得一声尖叫,抬眸一看,却是精卫指着不远处芦苇丛里一具浮尸惊慌失措。

  “大惊小怪。”钱桀不冷不热评价道。

  精卫却再忍不住恐惧,扑到了我怀中,“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我好怕……好怕我们也会死在这种地方,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

  我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头,心里装满愧疚和不安,却也只能强装着无碍模样,“不会的,我们还要回大秦,回到大家的身边不是?”

  钱桀光着脚走到这边来,盯着不远处的浮尸,目光颇有些沉淀,“丧葬坑的那群财神爷还算好的,到底有片土地有个埋身之所不是?这种才叫可怜……”说着,钱桀摸了摸下巴,啧了声,“说起来,这个兄弟应该还没被搜过身,身上应该还有些钱粮。粮估计是泡坏了,但是钱还是可用的。你说,我要不要去捞过来摸摸?”

  精卫闻言,止了哭,瞪大了眸子不敢相信的望着钱桀。

  钱桀却是颇不在意的笑了笑,反还有心情开顽笑,只装作悚人模样恫吓精卫道,“不过,这个大兄弟应该被泡坏了,待会儿捞起来,面皮都翻起来了……”

  不待钱桀说完,精卫惊叫一声,跌坐入水中。

  我则气恼不过,抬手便给了钱桀一巴掌,“昧了良心的白眼狗,这样的顽笑你也能开得出来,偷死人钱财本已是大不敬,如何腌臜龌龊我都已不欲同你辩解了,现如今还反拿这绝命钱来开玩笑,当真不怕现世报吗?”

  钱桀这一巴掌被我呼得不轻,涨红了脸就想还手模样,可听到精卫哭声,攥紧的拳头却缓缓释开来,“臭娘们儿,如若不是为了将你们送回去,我何必掏死人钱财?说我腌臜龌龊,有本事的你到时候别用这钱吃饭!”

  闻言,我从怀中掏出那绝笔书来,狠狠摔在钱桀脸上,“看看罢!绝笔书!这些人身上的钱哪个不是用命换来的钱?家中还有老有小有娇望眼欲穿的等着他们归家,可如今,怕是只能在梦中归了!我不敢清高到说我不会去用这死人钱,但我至少晓得对他们还保持最后的尊敬!”

  钱桀涨红了眼瞪着我,捏起那绝笔书打量了一眼。

  我看到,他的鼻子分明陡然酸红。

  “顽笑有个度,莫再触我底线了!”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话,我不再搭理钱桀,起身去将湿漉漉的精卫从河里捞了起来。

  我知钱桀虽不是故意冒犯,他不过流氓市井惯了,养成了这无赖的性子,不过无心之失,可我听着却格外别扭。

  给精卫揩了把眼泪,却闻钱桀默默蹲在河边,喃喃念叨了句,“女人呐!当真多愁善感,呵!”说着,颇为疑惑的瞥了我一眼,“当真不晓得你们什么来路,连自己死活都顾不上了,却还在此处一副忧民嘴脸。”

  那绝笔书顺着河水漂流而下,我痴痴地盯着那绝笔书,再难有心思同钱桀顶半句嘴。

  如此耽搁了半日,我们才继续上路,此番,钱桀却是再不敢口无遮拦的开玩笑了。反追在精卫身边,啰嗦着絮叨了些抱歉的话,又问了些精卫平日的喜好云云。

  精卫只是爱答不理模样,想来,当真也是被钱桀白日所作所为恶心到了罢?

  天黑前,未找到落脚之地,三人便寻了颗大树又睡到树上去了。今夜只有片残刻月,微弱的荧光笼罩着不知是哪国的领土,凉凉的直逼人心。

  我做噩梦了,梦里是在那河边,一身着秦军战袍的士卒,手拿大戟,面皮被泡的发白,皮翻翻白花花抖出一片蛆虫来,恶心得人直欲吐。可他站姿却仍遒劲如松,站在我身前,手中捏着一片布帛,如同绝笔书般的烂麻布,字迹都被泡发了些,上书一小篆文,“家”。

  那士卒忽而丢开绝笔书,操起大戟便冲我厮杀过来,恶臭熏人欲吐,我从梦中惊起,猛然一声惊呼,抬起脸来,却见钱桀一双放大的臭脚荡在我眼前。

  我总算知道,梦里那恶臭是从何而来了,幸而夜里睡觉时拿麻绳捆了捆腰间系上树干,不然就该从树上跌下去了。

  我解开麻绳,精卫和钱桀都因太劳累而不曾被惊醒,然夜里太冷清,我禁不住冷,便跳下树来,在附近找了个树桩坐下,对着残月空惆怅。

  回想着那个梦,心痛难忍:该有多少将士,丧命沙场,死后魂都不得归于故里?能有个埋骨之处已然是造化,甚至连葬身之所都没有的人,也是大有所在的。

  战,让太多人丧命;可不战,亦会有更多无辜之人丧生!

  我记得路途上钱桀有跟我说过,战时,如若攻下城池,遇着概不开城迎接军队的,亦或遇上个残暴的将军或君主,下令屠城的,也大有人在。战场死伤无数,可你会天真到以为不上战场就能不死人了吗?

  即便未在战争中毙命,沉重的赋税征收军饷,足矣让寻常百姓家寸步难行,饿死的往往比战死的更多,上沙场好歹还有口军饷吃。对此,我是深有体会的,燕子家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我鼻子有些酸,白日里对着冷血的钱桀都没有过如斯感受,冷冷的只让我觉着蜷缩成一团都暖和不起来。

  忽而,背后伸出一双大手来,捂住我的嘴,惊得我想跳起叫人,却不想那人却压低了嗓子在我耳畔呢喃道,“夫人,莫怕,我是大王派来的。我可以松手,但你莫叫,千万莫惊动了附近之人,可否?”

  阿政派来的?闻言,我却是再忍不住眼眶中热泪,颗颗滚落下来。

  我点了点头,那背后之人才松了手,缓缓转到我身前来。他单膝跪下在我身前,抱拳低声道,“末将王翦,救驾来迟,还望夫人降罪。”

  借着微薄的月色,我才得以打量他的脸。

  他的脸微微有些圆,大男人却长了张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一双桃花眸颇具神采,唇型丰润而色泽微红,本该是张女气的脸,却因眉宇之锐气和挺拔的鼻杆,深深造出几分武将该有的英气来。

  不待我发话,王翦背后却架起了一把刀,钱桀冷冷说道,“该死的,附近埋伏了十几个魏军,你怕还不知道罢?你是来护驾的,还是来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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