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令人尴尬

　　四月的最后一天，小河那天特别不舒服，从早上起肚子痛到直流虚汗。

　　她和石主编说下午要回去休息一下，走到路旁，靠在一棵梧桐树上，身体就要顺着树杆滑下，她双腿打着颤，不断提醒自己，不可以倒在路边。

　　吴立霁从背后看见，走过并不去扶她，看热闹一般板着脸四顾左右，阴阳怪气地说：“你吸引人的方式还真特别！上次刚说你面有菜色，你还真就装病，我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那种好人！”

　　小河本不想理睬他，他的嘲笑也太自以为是。她是疼痛到无法生气，脸铁青，喘息未定。

　　吴立霁接着说：“是真的病了么？你要让我扶你回去吗？”

　　她强忍着痛，一手捂住肚子，急得额头上冒出汗珠，从牙缝里挤出：“你让开一下，我是真的很痛，你站在这里挡着我的空气，我都无法呼吸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并没有放开手，听她形容自己的一番还真不是好词，继续挖苦她说：“你都没哭！”

　　他或许是想安慰，可是他最不善于做这种表情，总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小河使劲挣扎，再加上肠子纠缠住一样的绞痛，真是无计可施。被吴立霁扶进最近的一家私人开的西医诊所，她却硬撑着争气要走出去，吴立霁不让她走，鄙夷地问她：“你不会是真在装病吧？”

　　原来是想亲自揭穿她装病，还以为他好心送她看医生。她恼羞成怒，一捂着肚子，边走边压低声嚷道：“我是要去看中医。”

　　执扭又太有主见的人，最让人厌恶，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不过看她头发都被汗沾湿贴在脸上，疼痛应该不是假的。

　　吴立霁就好事做到底，将她扶到临近的同仁堂东铁匠辅分号的医药房里，正好有位老先生当堂坐诊。

　　老先生为她把了脉之前，小河示意请吴立霁出去，他却佯装从来不会看眼色，傲慢地坐在那里。老大夫出言赶吴立霁出去，并放下帘子。

　　老先生把完脉，说她：“血虚体寒，这是严重痛经。经血瘀滞，通行不畅。”

　　问她信期如何？

　　小河想一想，面红耳赤，再次虚弱地直不起腰。迟疑一下，小河才勉为其难地如实相告：“有几个月不来了，这是第二次，上次也痛，却没这次严重。”

　　老先生说：“你是寒气重，受湿寒之气困在体内发散不开，寒湿盘凝在腹腔，营养又缺乏，造成短期停经。这个毛病可大可小，拖延久了引起别的毛病就糟了。妇科不是我专长，每月三、六、九日上午我们这里有一位专治妇女科的大夫坐堂，姓商，也是一位名医，你以后可以找他专门给你调理一下。我今天的方子只能暂时缓解你的肠胃痉挛，要想袪寒散湿要吃很久的药来调理，到时你再来开药。”

　　吩咐店里伙计给她先冲了一杯红糖水，端过来趁热喝下。然后开了一几包药，看她年纪轻，老先生和蔼可亲地告诉她日常注意事项，还教她如何熬药和起居如何保养，包括急痛时喝红糖水，用热敷腹部以缓解。

　　大夫将温热补血的药方一并交给一同来的吴立霁拿着，小河慌忙抢着接过来，无法解释他们不是很熟。

　　真丢脸！当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前，被大夫诊断出痛经，吴立霁大致也能猜出个大概情形。他完全没有那种出于礼貌的避讳，是君子的话，稍微有点儿教养与常识，这种情况应该躲避一下，或装作没听见。他却好像是她的监护人，帮着问了一些问题，羞得她恨不能消失不见。

　　她这几个月，一直睡在寒冷中，从没踏实温暖过，受了严重寒气也在意料之中，大夫一解释便能理解。经期来前两天，会肚子痛两日，忍一忍就过去了，也没太注意，今天是没及时吃午饭，所以急痛攻心，险些晕倒路边。

　　拿了药与一包红糖出来，吴立霁请她在药膳坊吃粥，她也懒得拒绝，打算一会儿自己付钱，算是感谢吴立霁的帮助。反正她全部的家当都是随身携带，像是能随时逃跑一样。

　　一碗热粥下腹后，果然肚子的痛减轻了许多，许是前面喝的红糖水生了效。

　　现在吃饱了，胃也不空虚，有精力应付身体上的不适，心理不那么敏感，难堪就减轻了。跟吴立霁一起呆久了，适应他的那一套生硬的逻辑，脸皮也会变厚。

　　吴立霁说下午没有课，正准备去报社，与她同路，顺道能送她回去休息。

　　小河拒绝不了，只能由着他陪着，将小河送至她的住处——拥挤的女工宿舍，借口说是怕她晕倒，虽她保证不会再晕倒，他根本不听。

　　她把药放好就出来，看他走了没有，他却站在门外耽搁没回编辑室，像算准了她会出来相送。

　　他面无表情地问：“这个地方你如何煎中药呢？”

　　小河一时语塞，刚刚怎么没想到呢？可能当时肚子太痛，脑袋也凝滞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的处境，看来这中药是白开了。

　　吴立霁倒说了一个中肯的建议：“你应该在外面租一间房，挤在这个女工宿舍，条件又差，又阴暗，通风不好，对人健康不利，如何能养病呢？”

　　她这哪里算是大毛病呢？挺一挺就过去了，她心里想，不过她也想过要租房子单独住，对她来说将会方便许多，不用每天晚上躲在资料室里，待别人睡下她才回来，有自己的房间对她来说是奢侈的事，又能避免人多吵闹。

　　可是她人生地不熟，从来没租过房子，不敢与陌生人打交道，虽然她每天装大人一样行事，不敢让人小看，处处陪着小心，其实她全为了不让自己害怕，她也不敢想自己还是个孩子，或者可以依靠别人。

　　她所有值钱的家当，就放在随身的一个小布包里，她每天精打细算，比任何一个吝啬鬼数钱都要勤快，现在开始担心不够租房子使用，又急出一头汗。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一找看，周围一定能找到适合你的房间，离报社又不远。”突然她能感受到他在同情她，心里一暖，只是他表达怜悯的方式过于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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