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亲戚的情份

　　周知事自家的酒喝的特别尽兴，脸也红，步子都不稳，飘飘然，夸耀起周夫人余氏的家世：“我家夫人的父亲是前县衙的余师爷，县里人都认识，来安县第一高等小学的校长余钟秀，来安县文化和慈善名人，那是余氏的父亲那一辈的同宗兄弟，商会长余慎之也是我家夫人的堂兄妹。”

　　这个县里余氏家族是个大姓，通过姻亲，皆与周知事沾亲带故。

　　然后周知事与金百业是连襟，对各自娶的余家两姐妹的福气大加赞扬：“金老板，余家姐妹都是旺夫益子相，我看着你家两个女儿也是不错，我一定要帮姨侄女金夕和满月找好的人家，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他早听过周夫人吹枕旁风，今天趁酒劲儿就拍胸脯打包票。

　　金百业本也是个越抬举就越来劲的主，仰仗着周知事与岳丈余氏一家的名声，面上也沾光，全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个没根据的人。无需人敬，自饮一杯。“承蒙妹夫尽心尽力。”

　　周知事顺水人情地对潘五爷夸道：“我女儿嫁给潘五爷家的少爷，我特别满意。论漂亮，我女儿不及我这两个姨侄女儿，潘五爷那里如有合适的人家，来说与我听，我好替金老板家斟酌斟酌。”

　　说得金百业得意，嚷叫，令内侄周瑾齐请女孩们到大厅里来，女孩们进来一一拂身行礼。

　　周知事在爷们面前，夸耀说：“大侄女儿金夕长得最像她小姨，身量气势都像，一看就是旺夫相，谁家娶了都会走大运。小侄女儿满月是大家小姐的气派，读过书，有学问，连我都刮目相看。”

　　在场长辈与后生们，也都格外留意几位姑娘，果然其中是金家姐妹更胜一筹。朱世永倒觉得饶有兴味，又想起背诗给树听的女孩，和踩进泥里的那只脚，不自觉将目光投到满月小姐身上。

　　金夕见姨夫当这么多人夸她，早羞得满面通红。满月却觉得长辈这是喝了酒失了仪态，当众赞美实则令人下不来台，她面色有些气得发白，站到后面，趁人不注意，从后门出去了。这些没逃过朱组长的眼睛。

　　金大娘正担心金老板在这县里头等人的场合，说些没见识的话，也离席走到主桌金老板身侧。金百业借着酒力，得意地向众人自夸：“我女儿金夕特别懂事，讨人喜欢，以后一定能像周夫人一样嫁得好，必然能当家管事！李镇长家再不上门提亲，我就要另外为她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金大娘想阻止他，但话出口已经来不及了。李镇长家还没向金家提亲，他就这样公然提出，显得女家十分没有面子，让人看轻金夕和金家。

　　“她妹妹满月，虽然不爱说话，小时是我岳父余师爷一手带大，教她识书断文，县里那些读书的后生十个也抵不过她，如果她参加科举，一定能像黄梅戏《女驸马》中唱的，替她哥哥把状元给考回来。”

　　大家都被他这醉话给逗笑了。

　　朱组长也好奇不知金满月自己听了这话作何感想，会感觉像是被展示的商品一样么？幸亏满月识实务早就溜掉，以避免这场尴尬。

　　金夕倒是坦然大方，任由周夫人余氏拉着她手，金夕左手上的金镯子碰到余氏右手上黄澄澄的一对大金镯子，晃铛铛地磨沙响亮。余氏丰满盈圆，金夕白净芊巧的手臂，一个坐着微笑抬头，一个娇羞地低头望着小姨母，恰如古画中的一副仕女图。

　　周夫人脸上也特别有光彩，夸了她侄女变相地捧了她一番，她便拉着金夕的手站起身，对众人说：“大家看看我们两人像不像亲生母女？”

　　众家眷夫人捧道：“不像母女，倒像一对姐妹。”

　　周夫人笑得好开心，笑枝乱颤，金夕大方地陪在旁边，笑语盈盈。

　　朱组长觉处自己真是越来越了解金家了，这一家人总是不放过在人前展示的机会，果然是小商户的家业。

　　满月此时早溜出去，周瑾齐和周瑾成叫上同学郑克双也一起出来，这些小孩子不喜欢大人们相互吹捧。满月问周家公子，县衙门里有间陈列文物与历年县志的房间，能否去看看？

　　周瑾齐要带几人去看，郑克双却回头，向门里招呼潘思荣一起去。潘思荣虽然不学无术、油腔滑调又讨人厌，其实脑子还是好使，反应也很机敏，擅会查颜观色。

　　潘思荣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长辈说：“小侄来县公署几次，也没有好好参观一下，可否让我随两位周少爷去参观一下公署里的稀罕物件？”

　　他父亲潘五爷马上打断：“什么小侄，要称小婿！”

　　周知事摆一摆手，听见了他的请求，点头表示赞成，就也建议朱组长和几个年轻一起去参观，那陈列室中还是有些东西值得一看，周知事留下来与一群长辈说话。

　　欧阳笙庭示意欧阳羽与小一辈的一起出去，欧阳羽在一行年轻人中显得过于执重沉稳，倒有几分老气横秋。小满见他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金夕也陪着周小姐一同参加。

　　这十个年轻人就聚向县署的陈列室里参观，午后的阳光穿过屋外的树影，照在窗户上，为陈列室涂上一层历史般的陈旧感。空间中浮动着历史的灰尘，这时被青年人的到来骚动起来，显得热闹非常。

　　众人围着看了宋代的金边玛瑙碗，小满却对一把奇特的伞发生兴趣，围将过去。

　　十分贵重的一把万民伞，一边有文字记录：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知县魏大用为设障防寇，以砖构筑城墙，次年二月建成。城墙高2丈，周长932丈。地方商贾绅士为感谢魏大用的功德，发动百姓集资，制作‘万民伞’一把。”至今已经不存。

　　“崇祯十二年（1639年），来安知县吴志高疏浚护城河，宽五丈，深三丈，城内商贾绅士为颂其功德，制作‘万民伞’一把。”现存此伞。

　　小满看完记载，又想要详细地看这制作古朴的“万民伞”，有人帮着解开外面的布套，赫然出现伞身上的“风调雨顺”四个金黄的大字。相传两百五十年的伞顶已经褪了颜色，布料与绣线已经旧了，金属的杆柄钝钝的光泽，依然能感受到制作时是多么用心，崭新时一定鲜艳华贵。当年撑开在街道，游行的民众是多么充满感激之情，场面多么隆重，那位被赠与的知县前呼后拥，锣鼓鞭炮，一定是一位品德高尚的清官……

　　隔着这把古老的伞，小满与朱世永的目光不期而遇。她眼里的追究与好奇，丰富的想像，一阅无余。

　　朱组长本以为小满应该会先行躲开眼光，她却没有，她隔着“万民伞”，一脸正气地看着他，将他也看进了那热闹的场面中。

　　朱世永便冲她一笑，她回过神来，出乎意料地回他一笑。仿佛是当年的那位清官附体一样，因为心中无愧所以不躲不闪，诚恳又认真的眼神。他倒有些招架不住，决定让道给她，自己移开目光，让她自由地打量伞体细看。

　　这像是一场抢夺万民伞的战役，朱世永自愿败下阵来，心里七上八下，偷偷有一丝对她宠爱，更有惺惺相惜。

　　第二天，周夫人把自己发福后穿不下的衣服，几乎是全新的，打包好让侄女们带回去穿。还说姑娘家就是要打扮漂亮，才能找着好人家结个好姻缘。私下里对姐姐打包票说：“春天时一定有好消息。”

　　姐姐金大娘听了喜笑颜开，周夫人一高兴，又大方地送了两位侄女每人一件皮毛的披肩，算是新年礼物。

　　这可是全新的，鲜亮的染色，最时新的样式，她连周小姐她都没舍得给，别人孝敬她三件，她自己留一件最漂亮的，余下两件作为新礼物送给两位侄女儿。

　　金大娘客气说：“底下人孝敬你的，你留着自己穿嘛！再说小孩子家穿什么皮毛，只有你这样的城里太太才配穿。”

　　看到皮毛披肩，金夕因姨母给旧衣服而生气不能言的心情，才好转一些。一摸眼睛就亮了，“娘，不是只有太太们穿，城里小姐也穿皮毛。昨天秀秀还穿了一件银鼠毛的披肩，你不知道有多漂亮。”金夕当时多努力才克制不去羡慕，不然秀秀更得意了。一心想着穿回去给李家兄妹瞧瞧。

　　拿着两件皮毛披肩，金夕巴不得早点离了周知事家，早点回龙山镇，好穿给秀秀与李致看。

　　天上午金百业一家人高兴地坐上县公署的马车，这可是周知事特别疼惜侄女儿们特意派给她们使用，送她们回龙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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