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
大包小包的行李一早就已经寄往上海，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需要收进随身携带的包里。
原本打算送她去“复学”的母亲也被江伊劝下。
她在父母面前蹦跳一会儿，又转了好几个圈来表示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完全没有往医生所预言的最坏情况发展。
医生都说，这大概率应当是得益于她十几年来良好的作息和锻炼习惯，让她能在成为植物人两年后，这么迅速的恢复。
“况且，三月也在学校里呢，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而且她说明天公司没事，能来接我。她驾照也考了，最近还买了辆车……”
江父和江母对视一眼，他们对于李三月还是很放心的。
李三月是在高中时因为一些事情渐渐和江伊他们这群人熟悉起来的。
整个高中可以说是和江伊他们形影不离，甚至在填写志愿时，填报了和江伊一模一样的大学——只是最后录取的并不在同一专业。李三月作为学霸，自然是被她们那所二流学校的顶尖专业录取，而江伊只是擦了个边，进了名不见经传的小专业。
而江伊父母对于她的放心，则更可能是来源于在江伊车祸后，第一时间和他们联络的是她，这两年总是在各种假期跑来看望的也是她。
“那行，那你和三月碰头了，就给我们说一声，拍张照片，打个视频电话啥的……”
“行行行，我要收拾东西啦！明天就走了！”
把唠唠叨叨的父母推出门去，江伊看着打开的行李箱和满地散乱的东西犯了难。整理物品一直是她很讨厌的工作，干脆找点东西放着当背景音好了。
江伊咬了咬手指，下午的梦忽然悄悄爬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半截在便利店没有听完的话。
“不知道cele今年能不能打破魔咒……”
是什么魔咒呢？她站在电脑前有些好奇。
虽然说时间是可以磨平一切的良药，也是能滴水穿石的重器。
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按住不去提，忍住不去听、遮住不去看就真的会消失。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岁月化成光影路过床前，墙头的玉兰开了又谢，轮回流转间过去的两年，让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变得不再如曾经。
但她还没有。
江伊是被岁月抛弃的人。
因为对岁月流逝的不敏感，造成了她醒来的这几个月好像真的做到了对周桓这个人不感兴趣的假象。可再怎么不敏感，一些被掩盖在这层薄薄的细沙下，那被十几年的时间刀凿斧刻出来的写满周桓的岩石，也会偶尔经一场不知为何吹来的风而原形毕露。
这场比赛就是那场风。
是一场路过两年前，吹向两年后的一场风。
但江伊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她以为自己只是被梦境影响，突然开始好奇这个离开了自己两年的人如今的近况。
是一个非常突然的偶然。
所以她伸手打开了电脑。
江伊的电脑在醒来以后就重装过系统，十分干净，屏幕也从一些人的合影变成了光秃秃的蓝色光晕。
win10都出来了，ie浏览器还是这么的难用。
她熟练地打开一些网站搜寻着比赛的录像，没有像以前一样打开全屏就只为了让屏幕下方那个不足十分之一大小的人像框更大一点，而是找到了目标就随手点开播放。
重播的录像是从赛前的一些宣传片和放狠话的开始的，周桓的画面刚刚露出一个角，江伊的头立刻就像受了一阵激烈又急促的刺激似的头疼欲裂，她放在屏幕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拿下来，在“啪”一声中顺带合上了电脑。
画面消失了，声音总是慢一步。
熟悉好像又不熟悉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是周桓在说话，是那种特有的不在意的语气：“早点结束吧……”
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在她刚刚醒来时常常出现，次数多了，江伊摸出规律，只要不太沉溺于过去，好像就不会有强烈反应。所以这段时间，头疼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少。
而且，这头疼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她晃晃脑袋，适应过来。
“早点结束吧……你们还能早点到家”——江伊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把周桓那半句狠话补完，嗤笑一声。
多少带了点嘲笑周桓狠话多年不更新的老套了。
她将电脑重新打开，转身去收拾明天要随身带去的行李。
江伊手上的动作不停，进度却很缓慢。
她慢吞吞地叠完一件衣服、收好一双袜子，转身静静地站上一会儿，思绪偶尔飘到音响一刻不停地播放着的声音上，又开始选取自己要带走的衣物。
等比赛进行到今天下午听到的那场那刻时，她终于累了，盘腿坐在了床边的地上。
解说a：“就看谁对版本的理解更胜一筹……”
另一位又接过话头：“能走到这一步的队伍每一个都是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但是cele这个选手有点奇怪哈，网上甚至有人说他是充气型的，一到世界赛，尤其是！越临近总决赛就越是发挥得不太稳定啊，我记得去年cto甚至在小组赛阶段因为cele身体的原因还换上了当时的替补打野hww，结果甚至没出线……”
话题聊得稍微有些远，马上就传来了双方发生激烈碰撞产生的音效，解说又迅速投入了对这场团战的讲解中去了。
只留下一个愣住的江伊。
周桓小时候的身体确实一直不太好……但，但什么？
想不起来了……
她想站起来，却在伸腿的时候踢到了床底下的一个硬物，“当啷”一声像是个盒子。
江伊弯下腰去把东西捞出来——
确实是一个盒子，是那个年代所特有的金属质地的饼干盒，老旧又看得出来是被精心保护的样子，外面还缠了一层厚厚的保鲜膜，落了一层灰。
把灰擦去，江伊对它很是熟悉。
周桓其人，百度百科词条显示内容为：
周桓（英雄联盟职业选手），游戏id：cele。现年20岁，于17年初在韩国加入hii俱乐部二队，首发打野，夏季赛上调一队成为替补打野，随队拿到lck夏季赛冠军，世界赛取得四强。
2018年，周桓成为队里的首发打野，随之而来的也就是hii一整年的辉煌时光——lck春季赛亚军，夏季赛冠军，甚至帮助hii拿到了时隔5年的第二个世界赛冠军，而周桓本人也拿到了当年的fmvp（最有价值选手）。
到这里为止都是江伊所熟悉的周桓。
没有人会不承认他在2017和2018年的统治力，更没有人会否认他的天赋和努力，虽然也有人更多的羡慕起他的运气。
但这都不妨碍大家从当年起叫周桓一声“野爹”、“桓哥”。
而这个盒子里，存放的就是周桓在成为“野爹”之前的一切，江伊仔仔细细所能保存下来的一切。
是从小到大的一切。
他们俩的缘分从上一辈就开始了：他们的父母在没有下岗之前是一个厂里的同事，一直都面对面地住在同一个街区里，隔着小小的一条巷子。
从出生开始的同一个医院，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
他们是如此的形影不离，如此的“青梅竹马”。
玩过家家的游戏时总是理所当然地扮演爸爸妈妈的角色，邻居们总是笑着说他们未来的婚礼一定要邀请大家，甚至有时逗弄着江伊叫“提前些”改口叫周桓的父母也叫爸爸妈妈。
那些年里，所有人都觉得江伊和周桓即使现在不是一对，等到长大了也会是一对，这“所有人”里理所应当的也包括江伊自己。
高中时。
女生夜谈会话题总是离不开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不加掩饰的江伊总是被调侃和询问的对象。
她不在意别人的调侃，也会认真地回答每一个疑问。
有人问她：“为什么会喜欢周桓啊？只是因为你俩从小一起长大？”
“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帅吗？”宿舍另一个女生发问，声音从下铺小小地传来。
“帅吗……”
“不觉得帅，怎么会喜欢啊？”
江伊仰面躺在床上，回答：“我觉得他对我好啊，女生应该很难会不喜欢一个什么事情都顺着你要求的男生吧？”
宿舍的人都沉默。最终，三月无奈：“你对他有什么要求？举个例子？”
这下换成了江伊沉默：“这个……”
“所以你其实没有对他有过要求吧！”
“……”
话题就此跳过，大家聊起别的。
结果半晌之后，江伊想到了完美的解释，她沾沾自喜：“没有要求是因为他在我提出来之前就已经办到了呀，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所有人：……
其实，说对周桓完全没有要求其实也多少有些不真实了。
至少周桓是真的陪着江伊长大了。
在他们那些不能被磨灭的时光里，身体不好的周桓陪着这个调皮捣蛋的江伊做了多少他根本不会去做的事情。
那些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那些逃课睡觉、偷鸡摸狗，那些打架闹事、年少轻狂都让曾经的江伊一分一分的记着。
她甚至把他们之间那些她自认为“甜蜜”的回忆写在一张张小纸条里，笨手笨脚地折成星星锁进瓶子。
江伊早都想好了，等到那个透明的玻璃瓶装满了，等到他们都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结婚、生子、老去以后，再把它们翻出来，躺在摇椅上一点点回忆。
那时候，毋宁说江伊的未来里全是周桓，更应该说她没有找到过自我。
而现在嘛……
现在看着都快要满出来的盒子，江伊没有去打开任何一张纸条，暗自撇嘴：“我以前这么幼稚吗……”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去抽屉里找到一个坠子，丢进盒里去，叮当一声盖紧盖子，又放回去了床底。
那个坠子是她刚醒的时候母亲给她的。动手术之前，医生怕干扰手术，也怕沾到了血的物件污染伤口，剪了下来交给家属。
坠子是很不值钱的陶质，手工磨成水滴型，有佩戴多年的痕迹。
就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收藏和祝福价值的东西，直到出事那一刻，江伊都用红绳仔仔细细地串好，带在脖子上。
又过了一会儿，江伊她妈推门进来。
看样子像是洗碗洗到一半，带着手套的手上还满是泡沫，张嘴就问：“我突然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几包巧克力，你要不要？你箱子先别关，我等下给你拿进来……”
江伊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解说的声音在她老妈身后的桌子上响起来：“哎！！！这波cto怎么回事，cele……”
她整个人警铃大作，好像突然回到了学生时代考试正在抄小纸条老师却突然走下讲台的时候。
“你在看什……”，她妈还没来得及回头。
江伊就迅速冲过去，揽住她妈的肩把她往外推：“你快去把碗洗掉，我马上就好，你在这儿等下踩到我地上的东西了！”
她妈才不吃江伊这套，早就在这么多年和她斗智斗勇之间练就了一番根本不会被转移话题的神功。
陈女士假装被推动了，却在江伊放手的一瞬间转过头来看向桌面的电脑。
江伊倒吸一口气，她根本不敢让她妈看到她还在看周桓。
就算是一点，也不敢。
陈女士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女人，江伊在她小时候就知道这一点。她甚至还能在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陈女士在大马路上帮卖菜的老奶奶推车逃避城管的一些碎片。
如果。
如果让她知道，她的女儿，对一个间接害她女儿出了车祸的男人念念不忘。
江伊肯定，今天绝对会是她的穷途末路。
而这一切的推动者，还有一个远在天边的李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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