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他有秘密
周六日是CPA考试时间段，对于没有报名的祉依来说，依旧是个普通的休息时间。只是她知道，与偕参加了，她不应该找他说话，尽管也没什么话可说。
她带着雅思资料来到空荡荡的办公室打算自习，习惯性地看着与偕的座位，思绪一下子就萦绕心头，无法抑制。她知道缺少发展变化的寄情没有任何意义，甚至没有任何乐趣，只是干扰着自己钻研手中资料的欲望。
但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在学英语吗？”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头一看，是来加班的焕生。
嗯。她友好地点点头。“听说你雅思7.5分，我可以拜拜你吗。”
焕生羞怯地摇摇手，走到座位上打开电脑，忙碌了一会。
“请你喝奶茶，”焕生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杯奶茶，郑重地放在祉依资料的旁边，似乎是开启一段对话的媒介之物，“你平时在办公室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上次看你主动说话还是和我们实习生一起，你们认识吗？”
认识，都成了心上人了，怎么还能不认识。她摘下放着听力的耳机，焕生也顺势坐在了祉依旁边的椅子上。焕生的语气不像是发现了祉依的“奸情”，倒像是以此作为自己故事的开头，她也便应付地答了答。
“也是刚认识，一个学校的，你不也是我师兄嘛。”
“他挺好的，很单纯。”
焕生笑得很善良，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评价了一下别人，可能是作为对白开场的结尾吧。
祉依没有说话，她最近对与偕的了解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不管是同学校的小笛，还是现在坐在身边的与偕的领导焕生，都是别人。别人的评价自然是和本人感受不完全相符的，如果想要真正的了解，这些都只有参考价值。
“你气色不太好，是有什么心事吗？”祉依想着让焕生直入话题，不用拿与偕做开场了，她也怕再提与偕，自己的心事就藏不住了。
“想找人聊聊天，这不是，请你奶茶了。”
为了让焕生不戒备，祉依插入吸管，喝了一口，“我喝了，接受了你的对价，现在必须听你说了。所以你说说，我听着。”
祉依心里清楚，一般告诉别人自己有心事的，心事几乎都与感情有关，如果别人真的选择向你敞开心扉，至少在别人心中那一刻你是神使一般的存在。
她或多或少有些对感情的体察力，身边的朋友时常也会找她做倾诉对象，如果焕生只凭一眼就看中她这个倾听者，那焕生是个很有眼光的人。
原来是焕生和在一起四年的女朋友大吵了一架，他以求婚的方式作为和好的示意，女朋友接受了，但又在第二天反悔，和另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了。可是焕生觉得女朋友并不是喜欢那个男生才和他在一起，只是她需要和他在一起，特殊的冷静方式。之前也有过相似的例子，没过几天女朋友就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乍一听是个渣女的爱情故事，但深挖下去是一个女孩子的人生。焕生女朋友没有父亲，用焕生的话说就是，她从小喜欢和表面上powerful的男生在一起，当初和焕生在一起也是他足够powerful。但是焕生觉得因为这一次吵架，自己变得怯懦，在关系中失去了主动权，新出现的男孩子第一次比自己更有力量。恰逢其他女孩子的穷追不舍，焕生开始动摇，自己难道真的要和女朋友纠缠不清吗。
焕生埋头说着，紧皱眉头，手指配合思绪交错比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相信祉依，这么坦然地在新媒体小组聚餐上刚认识的祉依面前袒露心扉。
也许是她看起来善良吧。
“我不能帮你做任何决定，但也许可以给你一些做选择的方向。”
祉依做人准则之一就是绝不干涉别人的生活，哪怕是很要好的朋友，都要保留别人做选择的绝对权利。她很少去评价别人的行为，即便是有人想听听她的见解，她也只是点到为止。尤其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不管是谁，被别人碰一下，心中都可能产生狂风海啸。
她最理解了。
她接着说：“其实你早就习惯了你女朋友会被powerful的人吸引这个特性，并且也不觉得这是花心的表现，毕竟那些男孩子对她来说，就好像是气你的过渡一样。这一次不同的是，你第一次觉得新出现的男孩子比你强，不管是物质上还是别的，那么这会对你的自尊心造成一定的损害。追你的女孩子，其实你并不喜欢，只是因为你现在自尊心需要被治愈，自然而然会觉得被追是自己在散发魅力，甚至想用这种状态告诉女朋友你也不差。”
“我这样是不是很渣。”他些许委屈，仿佛企图得到安慰。
“有一点。”
“你倒很不客气。”
“现代人不管男女生，都很容易在一段感情失败后被说成渣，但其实感情这么复杂，一个字怎么可能道尽心酸呢。我相信你只是在享受别的女孩追你的状态，不会轻易去玩玩她们的，毕竟你现在眉头里的忧愁都是因为一个人，你的女朋友，或者叫前女友吧。”祉依默了一会，“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怎么说？”
“你很尊重你前女友的人生，在你心里她没有父爱、家庭不好什么的都是她的一部分，你没有只要她的好忘记了她的缺憾。这是很多人在谈恋爱的时候做不到的。”
一个人的到来其实是自己一生的到来，带着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两个原本独立的灵魂相爱的过程，其实是两段人生交错的过程，刻意剪去某一段都会改变爱情发展的方向。
焕生眼镜带着光看着祉依，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说这些，近期听到的建议也都是让他放弃这段残缺的感情。
他继续静静地听着。
“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烦恼并不是你想要放弃你前女友又放不下，而是怎么让她回来。”
“哇，你要不要这么，哦，fancy。”
作为国际团队的精英律师，突然冒出一句格格不入的英语口语真是太正常了，虽然祉依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喜欢去征服的感觉对不对。”她带着答案问焕生。
“对，你怎么知道。”
“感觉。因为你喜欢征服，所以你不会因为现在的状况就选择追你的女孩子，也不会放弃你的前女友，那么其实你的方向只有一个，挽救一下。”
焕生听得入神，每一个“嗯”都跟得很自然。
“你前女友现在正在被另一个人吸引，这种吸引可能只是暂时的，如果你去抢，可能既会在她面前失了心智，也会在那个男生面前丢了脸面。倒不如自己捯饬捯饬自己，让自己更powerful一点，趁着你女朋友走一步回头看一下的状态，让她看见更厉害的你。不亏的，即便是失败了，你也会对自己更满意。上次吃饭的时候你说你工作不在状态了，正好调整一下。”
“so fancy。”
虽然听过一遍了，还是感觉格格不入。
“我突然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和你聊天了。”焕生突然说。
祉依一脸疑惑，还有一些不好意思，其实刚刚说的话她也是一股脑，可能没还什么逻辑。
“因为你会让人觉得有希望。”焕生接着道。
希望，也许吧。虽然自己的人生充满了遗憾，但是能给别人带来一点希望，说不定是在积善成德呢。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你会和我说这些吗，这可都是你的秘密，因为今天来办公室的只有我？”
“当然不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上次聚餐的时候你说你喜欢听爱情故事，敢这样说的女孩子一般都能善解人意。”
焕生缓缓站了起来，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接着说道：“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是吧。”
她甜甜地点点头。
已经六点了，两人打算一起下电梯。
焕生像是解决了心头大患一样走路都变得轻松起来，说话也不再拘谨。“你九几的？”
“九六。”
“与偕九五，还挺般配。”
“高焕生律师，不要开玩笑，我可是掌握着你的秘密。”
“好好好，上次请与偕吃饭，他还说能遇到一个排球队的师妹很开心。”
原来与偕和别人吃饭提到过自己，一点点欣慰呢。
焕生接着道：“他太单纯，本科时候去武大交换只为了了却一桩心事。”
“什么，他也去了武大？”
祉依用力压住心中的惊讶，只因自己也去过武大交换，这种每个学院每个年级只派出一位的情形还碰巧撞见了，最好的解释就是命中注定吧。
不过他的心事是什么呢。
施与偕在她心中突然神秘了起来，不再是第一眼看上去简单又一尘不染的人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欢喜的周一终于来了，一个上午安稳度过，与偕没有收回和她一起下班的约定。
“那你都不化个妆吗？！”小舒微微气愤地戳着祉依的干拌米粉。
午饭时间，菱姐和小舒例行对祉依进行八卦，但这次祉依只说了自己约了和与偕周一一起下班，其他的什么也没说，或者也说不出来，理不清。
“哎，我是觉得就以自己自然的一面和他相处就好了，虽然是有点，不好看。”
菱姐带着怜惜笑道：“你平时穿得干干净净，甜美淑女风的，今天，要约会的人，倒是显得不拘小节很粗犷啊。”
也是，因为昨天夜里得知今天要出外勤，一想到要在大雾霾中穿梭，祉依就随手挑了一件卫衣。穿起来是很舒服，看上去真的很是臃肿。
在菱姐和小舒的责备声中，焕生带着与偕也来到了米粉店。
“喂喂，你男神来了。”小舒贼贼地小声说道。
国际团队一向有服装要求，穿着西装的两个大男孩满脸都写着“精致”两个字。焕生看上去心情不错，不停地在和与偕说话，时不时哈哈大笑起来，与偕和之前一样笑得很沉稳。
焕生看见了祉依，连忙跑过来打招呼，招呼着要给她加粉加菜的。
祉依知道他是因为昨天一番疏通和自己走近了些，但她心底并不想做别人的神使，毕竟自己的感情还在一塌糊涂的阶段。
她眼神示意焕生开玩笑适可而止，接着看向了在焕生身后的与偕，甜甜地笑了笑。与偕回复了同款笑容，之后就转身和焕生去点餐了。
“施与偕大概是看你今天太丑了，不想和你说话。”小舒玩笑道。
祉依没有说话，她能感觉到的是，与偕并不是和自己一样期待着一起下班。她开始害怕，与偕还是应付自己了，如果是那样，她会主动收手的，她就是这样自以为退出就可以成全世界的人。
她偷偷地拿起手机。
祉：下午我要去出外勤，但我一定会回来遵守约定的。
与偕坐在了焕生的对面，两个人没有和祉依她们坐在一起，掏出手机看了看。
偕：哈哈没事。
很是敷衍的回答了，这让祉依觉得自己一直期待一起下班的样子真是可笑。不过，喜欢一个人总是会有很多回想起来可笑的瞬间吧。
雾霾真的很大，对面的楼都消失在视线中了。
“祉依你去查一下这三家药店，雾霾有点大，带上口罩啊。”傅约给她下达了出发的口令，这个音量，与偕是可以听到的。
她确实有点期待与偕听见。毕竟她已经在自作多情、误以为他们已经开始的路上深陷泥潭拔也拔不出来了。自作多情的时候管不了自己内心戏有多少，根本控制不住。
他真的听到了。
偕：雾霾很大，小心一点。
心上人的一句话总是像救命稻草一样拯救复杂的内心。
她戴上耳机走在雾霾中，想了想工作任务后就一直在想与偕，他的神情，他的态度，他的语言。然后又责怪自己太着急了，抑制不住的内心戏终有一天会影响到自己面对与偕的样子。
重要的事情，大多都很麻烦，所谓好事多磨，确有此理。
不要再想这些不能掌控的事情啦。她暗自神伤这着。
查完药店她快速赶了回去，想着还有时间补个妆。回去的时候与偕不在工位上，焕生也不在，可能是去开会了。这给了她喘息的间隙，临近下班时间点，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休闲的下班时间变成了一场战斗。
下班时间到了，与偕还没有回到座位上，微信也没有消息。
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到洗手间的路上来回蠕动，一方面担心自己样貌不够精神，一方面担心与偕忘记了这回事先走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与偕带着电脑回来了。看见祉依背着包站在办公室门口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头微蹙地走了过去，“你先去电梯间。”
他没有忘记，或者他刚想起。
奔跑的步伐声迅速靠近祉依，按下电梯按钮的祉依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立刻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
但与偕没有和她对视。他微微喘地按着电梯，也没有注意到祉依已经按过。
“我还要赶回去上课，”与偕最先打破沉默，“你是走一层是吗？”
“嗯。”
好奇怪，祉依什么也说不出来。
与偕在电梯里翻着手机，像是很忙的样子，祉依更不敢说话了。
电梯就这样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到了一层，与偕先走了出去，祉依紧跟着。外面，正在下雨，两个人的脚步在大厦的门口定格了，双方都些许躲闪地对视了一眼。秋雨伴着雾霾，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天气之一了。
“那去负一层吧，还近些，你还要上课。”
祉依终于开始说话。与偕默默地走回电梯间，书包耷拉在左肩上，时不时看一下微信，眉头一直紧蹙，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在意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周一晚上有课还来实习，真的很充实了。”
一肚子的问题，一肚子想说的话，竟然选择了用这一句打破尴尬的等待电梯时间段，她知道这一次“赴约”已然失败。
“这个课比较水，我其实没怎么听。”
与偕终于放下手机，分出一点精力给祉依了，虽然也没有什么很值得探讨的话题。
“你是哪里人？”
祉依本着小私心，企图将话题引到他们都去武大交流过上。
“湖北黄冈，”与偕看了一眼她，“好了你不用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用提黄冈中学，大多数人问完我的籍贯都要说很久我的中学，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才没想着夸黄冈中学，还在想着怎么提到武大呢。
她略微敷衍地笑了笑，“湖北啊，恰好，我大三去过武大交流。”
说出这句话，她有些得意，顿时感觉终于有了话题掌控权。
“哦，那你应该是跟着我后一届去的，我也是大三去的。”
与偕平平的语气倒是出乎祉依的意料，伴随而来的有一些小小的失望。忽然想到焕生说的与偕去武大是去解决“心事”，还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正在纠结的时候，电梯到了，他们走了进去，武大这个话题突然就以祉依的“嗯”终结了。
地下一层的店家正都忙乎着提供晚餐，人群中传出的吵杂减缓了两个人不知所错的尴尬。
“施与偕，很巧的，我上次看你朋友圈，你的个性签名和我是同一风格。”祉依渐渐找回舒适的自己，语气里带了一些俏皮。
被祉依叫了一下名字，与偕的眼神专注了很多，脚步也放慢了一些，好像现在在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
“你说待啊，那是我听庄子课的时候改的，你的是‘等’是吧。”
“嗯。”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和她一样看朋友圈，明明就在传递在意的信息。
她知道自己被施与偕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每句话和每个动作传递到她的世界里，都仿佛带着充满诱惑的潜台词，所有的迹象都是那么模棱两可。尽管模糊的争议焦点仅仅在于，之前的一切是不是他们的开始，不包括友情。
有什么用呢，与偕今天一直躲躲闪闪的，就连笑容都没有灵魂，一直在她身边步履匆匆。
生活是很具体的事情，比如现在，所有关于“巧合”的话题都被与偕中断了，祉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又开始借用小笛和大山的故事换取青睐吧。
“上次和你一起走的时候，讲了很多小笛和大山的事情，后来小笛还来纠正我了，说大山深夜送的是麦当劳，不是肯德基。”
算了，随便说吧。
“哈哈，他们两个还真信息互通，看来大山刚从我这八卦完就去和小笛说了。”
与偕有些强作镇定，接话接得很生硬。
“但其实我今天和你一起走，不想提他们的，我上次都没问关于你自己的事情。”
祉依微微低下头，双手握着背包带，语气越来越坚定，好像是已经意识到失败，不想再让自己留有遗憾的样子。
与偕转头看着她，发现她正在注视着自己，微微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说道：“没事，我又不是只来这实习一天。”
这句话可能是今晚他最走心的一句。
“上次你答应我一起下班，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今天出外勤有点累，穿的衣服也不好看，再加上说话有点冒犯，可能让你觉得不开心。”
“不不不，哪有不好看。”与偕连忙回答，“刚刚开会开很久，看到你在外面等我，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没和你说一声。我怕是我让你不开心。”
是的，就是你。她心里嘀咕。
“没有，你很好。”
越过地下商场，走过两个向下的电梯，跟着人群不紧不慢地往地铁站走着。一晃神，地铁安检处到了，也便到了要分离的时候。
“我要走十号线，你呢。”与偕站在刷卡机前温柔地问道。
“我走六号线，你快去上课吧，再见。”
她转身的时候带过一阵清香的微风，落单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中。
与偕攒动着手指，手心里是热乎乎的汗，带着若有所思的眉宇站立着。直到身后一个小女孩问他：“哥哥，你要往前走吗。”
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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