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赴约
陆疏萤坐在马车里，指腹慢慢摩挲着腕上的羊脂玉镯。
萧卷“还”给她的那封信上，写着她娘离开了陆德明给置办的院子之后的住处。
两世为人，陆疏萤对这些童年时的记忆实在模糊，况且那时她还未出生吧。
她轻轻抚摸着有些温热的玉，在脑中勾勒着那个红衣女人的模样。
眉眼柔和，媚骨天成。
“亭亭、对芳、容羞月~”
双生姐妹花，开在君王侧。
“杳杳、一水、清且明。”
一枝碾作尘，一枝春常在。
陆疏萤不自觉跟着记忆里的曲调哼唱起来。
忽有一个温润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那人语气极缓，似还在回味刚才悦耳的歌声。
“陆姑娘可否告知本王，这是何曲子？”
陆疏萤吓了一跳，撩起帘子看到策马在车边的萧卷。
萧卷身着一袭墨色长袍……
陆疏萤眉头微蹙，他怎么这么多黑色的衣裳。
“眉头皱多了，是要生皱纹的。”那人笑道。
“本王的马刚刚吃坏了肚子，不知陆姑娘可否顺道载一载本王吗？”
“……”她微微颔首。
萧卷即下马上车，遣了赤松将原本坐在马车里的木香和菱萝两个丫头带走好生招待。
赤松从没享过左拥右抱、一马乘三人的艳福。他羞得面红耳赤，载着两个丫头一路绝尘而去。
马车行出几里，路渐偏僻难行，马速放缓。
车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陆疏萤掀起一角帘，朝外探看。只一眼，就飞快地放下了帘子。
不用陆疏萤提醒，萧卷也早就发现了。
“那些人很早就开始尾随在姑娘的马车后。”
正因如此，本来也尾随她的萧卷，选择了同她一起坐在车里。
陆疏萤娇笑道：“疏萤这辈子也算做了件大事，连累着王爷您跟我一起遇险。”
萧卷扯了扯嘴角，刚想说点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
陆疏萤从车帘向外偷偷窥视。离马车有十步远的地方，一群人皆着黑衣蒙面，厮打在一起。
只不过一方人手里拿着的刀，另一方人手里拿着剑。剑稍上皆刻着重瓣莲花，栩栩如生。血水沾到剑上便滑落下去，宛如雨水打到荷叶上。
那剑正对着一人的心脏刺去。
陆疏萤掀起车帘窥视外面，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从身后覆上了她的眼。
萧卷把她掀开的帘子放回去，轻声道了句：“别看，脏。”
他的手心很暖，捂在眼上很舒服，靠的也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陆疏萤的脖颈。
她红了耳尖，几乎要沉浸在其中了，所幸还算剩几分理智，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开口。
“外面来的是王爷的人？”
萧卷慢慢放下手：“……咳，不是。”
陆疏萤转过头，对上萧卷一张若无其事的脸：“那他们是……”
萧卷：“来杀我的。”
“啊？”
萧卷笑道：“一波是你引来的，一波是本王引来的，刚好平手。”
“不过陆姑娘的表现可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你竟不害怕吗？”
车夫受了惊，赶着马车越跑越快，两波黑衣人渐渐被拉成一堆小点。
陆疏萤把目光又移回了车外的人群中，还是以为萧卷是在说笑，但手心里已经汗湿了。
她这辈子的复仇才刚刚开始筹谋，眼见就要跟楚家合作，如今要是……
“那些人既是来杀您的，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们，还要帮着除掉那些跟踪我们的人？”
萧卷依旧从容，风不合时宜撩起了他的长发，柔柔顺顺搭在肩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中光线较暗的原因，陆疏萤觉得他的眸子比平时要暗了几分，失了神。
“那人有个执念，本王必须由他的人杀。别人来动手，他都是要杀了他们的。”
陆疏萤听了头皮发麻，他这是招惹了什么变态？
情债？是他说的那个故人吗？
她甚至想把萧卷立刻踹下去，却被萧卷猛然抓住手腕：“陆姑娘。”
“……”
“你可一定要庇护本王啊……”
萧卷痴痴盯着她，嘴上说着客气的话，手上用的力却丝毫不减。
陆疏萤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被他使劲一扯，拉到了怀里。
“你……”干嘛二字还未说出口。
一柄重瓣莲上沾了血珠的剑就挑破车窗刺了进来。
马受了惊，车夫早已不知所踪，车子一路疯跑。
陆疏萤向外看去，几个蒙面的黑衣人追着他们的车子跑。
马车颠颠簸簸，七倒八歪，车轮发出狰狞的叫声，难以负荷。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陆疏萤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她装的再淡定，那也是装的。
之前开玩笑说自己会和萧卷同生共死，实际上她心里清明，自己于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他那位故人的替身罢了。
幸亏那会赤松带了菱萝和木香走了。不然现在要跟着自己一起送死。
萧卷攥着她的手腕从马车的另一侧跳了下来，用力太过，给人家捏出来一条红痕。
意识到陆疏萤微微蹙起的眉头，萧卷有意想放开手，但身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又重新抓住了陆疏萤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体的左侧。
与此同时，一柄寒剑从原本陆疏萤站的地方刺过来。
萧卷剑眉轻挑，拧身微侧，轻描淡写地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那携着风声而来的剑。
那黑衣人被擒住了兵器，便要动脚。未等他出脚，就被萧卷夺了剑，先发制人踹倒在地，一剑封喉。
陆疏萤怔在一旁，攥着她手腕的萧卷却依旧是一脸淡笑。
萧卷温柔看了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腕牵上她的手：“愣什么，还不快跑！”
不用他再多说，陆疏萤一手提裙，一手跟着萧卷往树林里跑。
那些手执重瓣莲剑的黑衣人陆续追了上来，萧卷牵着陆疏萤跑进道路旁的林子里。
可陆疏萤毕竟是女子，又刚生过大病，二人跑的很慢。她几次回头张望，看到的都是离得越来越近的杀手。
冬季的林子里光秃秃的，树是，草由是。根本没有丝毫遮挡的作用。
萧卷与陆疏萤两个一墨黑、一月白，在一干枯灰的草木中尤为扎眼。
陆疏萤喘着粗气，萧卷带着自己，肯定是跑不过这群人的。
这群人要追杀的是萧卷，又不是她，不如……
“逃命还不专心些。那第一剑是刺向你的，你莫不是还以为这群人不会对你下手？”
心事被戳中，陆疏萤抬头看他。
萧卷神情温柔，仿佛是拉着自己出来赏景看花一般。
……到底是谁逃命不专心？
陆疏萤脚下被石子一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亏有萧卷伸手扶住才不致摔了个狗啃泥。
她一抬头忽看见从前面的树林里冲出来一群人，身上穿着松叶绿，头上扎着绿头巾。
那群小绿人手里拿着剑，飞快的向她们这边袭来。
完了，看这群人气势汹汹，怕也是来取他二人性命的。
陆疏萤偏头看了眼萧卷，心道，若他每回出门都是如此，那能活到今日真是不容易啊。
她想攀的到底是高枝还是催命符啊？
萧卷却依旧淡定的令人气愤，唇角微微卷起。
“我们不用跑了。”
嗯，前后夹击，凭萧卷一个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跑不了了。
没办法，纵使陆疏萤再怎么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也只能任命。
陆疏萤闭上眼，听着两面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
上辈子，她帮许瑜窃听了萧卷与谢恪的密谈，最终害他被许瑜诬告入狱。一代贤王蒙此大冤，她虽死的比萧卷早，不知他最后结局如何，却也能料想到依许瑜的手段，定不会让他好过。
因此生情况有变，意外颇多，她不知为何与萧卷的联系越来越多，甚至想要攀上这跟高枝，借他的力来复仇。
本以为走过一遭，对未来发生的事多多少少会有所了解，她可以助他。却不曾想，这个人身上发生的，她几乎都是未知。
陆疏萤心里正愧疚，忽然间，耳朵里飘进来一个极好听的声音，苏地心一颤一颤的。
萧卷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怎么了，本王的暗卫丑到你了吗？”
陆疏萤猛地睁开眼。
“属下、属下们换衣服来迟了，还请殿下责罚！”
绿油油的小人中领头的一个行礼道，羞得面红耳赤。
萧卷打量了他一遍，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剑抛于他。
那领头的暗卫会意，带了身后的人上前去准备和黑衣人交战。
陆疏萤在一旁憋着笑。
暗卫？
这身绿油油的装扮……
萧卷知不知前朝有个绿帽子的故事？
她再看了看那群小绿人一脸严肃的脸，和已经追到身后的重莲剑黑衣人们，忍住了。
二人信步想前走，身后是嘈杂的兵器碰撞声。
刚才逃跑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简直感觉浑身上下都要结冰了。
陆疏萤的小手冰凉，下意识地想搓搓手来取暖，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还被萧卷牵的紧紧的。
萧卷也感觉到掌心里像是有小猫爪在挠，连忙放开她的手，解下自己的外氅给她披上。
“咳，刚才本王……多有得罪。”
陆疏萤脸上敷上了一层薄红：“没、没关系。”
她急忙扯开话题：“王爷在车中时说同疏萤顺路，可是也要去赴淳熙郡主的约？”
“还赴什么约？今日若不是……你早就……”
“……”
“本王又救了你一命，你不应该好好谢过本王吗？”
“疏萤谢过王爷，他日……”
萧卷算是明白了，陆疏萤这个人，你不要，她不给。
“择日不如撞日，走，陪本王逛街去。”
“啊？”
“淳熙那边，本王去说。她若是在场，你和子渊也说不了什么正事。”
“况且，淳熙巴不得你不要去打搅她和子渊呢？”
“可是马车已经……”
萧卷吹了声口哨，先前那匹吃坏了肚子的马，不知从何处疾蹄奔来。
“……”
品种高贵的马自愈能力都这么强的吗？
静轩大街，鸿运赌坊内部隔间。
一个身上满是血迹的男人撑着一把长刀跪在地上。
“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还请少爷、姑娘责罚！”
陆彦正道：“损失如何？”
“除属下之外……全都……”
“本来有机会得手，谁知清平王突然出现，还带了一群杀手，那群人个个都是高手。”
“你可看出是何人？”
“属下、属下不知，不过那群人剑上都刻着一朵重瓣莲花……”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尖尖的女声打断。
“那她呢？！”
“她死了吗？！”
陆彦正身侧的女人情绪激动，幸亏一旁有人拦着，不然就要扑上去了。
“妹妹！”
“你忘了大夫人说过的话了吗？！”
陆静彤双目失神的看着他。
“切莫失了理智！”陆彦正呵斥道。
“哥，又失手了！大夫人会不会……”
“……”
鸿运赌坊外。
“拉锯，扯锯！姥娘门口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亲家婆你也去！”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
重新梳妆更衣后的陆疏萤站在一旁,看这些七八岁的小姑娘唱着童谣，拍手玩笑，不觉回想起了小时候同阿娘一起住在那条破街里的日子。
萧卷站在她身侧，眼中的陆疏萤逐渐与记忆里那个穿大红色衣服的小姑娘重合。
叫卖声打破了二人的回忆。
“卖糖葫芦喽！糖葫芦！”
二人相视一笑。
陆疏萤笑嘻嘻地从稻草架子上拔下两根冰糖葫芦。
萧卷付完银子，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陆疏萤递过根冰糖葫芦娇笑道：“王爷，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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