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寿宴
是日,天朗气清,陆老夫人蒋云岫的寿宴如期举行。
陆德明为官虽是政绩平平,但却有个带着军功死去的老爹,和富得流油的夫人。这寿宴明面上是个家宴,宴请亲朋,这朋字的范围可就广了去了,前来结交巴结的人也不在少数。
寿堂设在正厅,几个丫头正笑嘻嘻地扶着梯子往门楣上挂红布条。
室内装饰的更是喜庆红火。中堂两边挂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正中间悬挂着一幅瑶池王母,系京中名画师吴立子的墨笔。
画下的礼桌上摆放着寿桃、寿酒、寿面,还有一对红色金纹寿烛。桌前地上铺了红毡,是给小辈们磕头用的。
陆老夫人穿戴一新,银发上插了金簪,和善安详地坐在主座位上。赵姨娘和几个伺候丫头站在一旁,严夫人坐在陆老夫人一侧帮她一起挑着戏折子。
陆彦正带着八岁的幼弟陆彦中在外堂迎见客人,小家伙脸颊冻得通红,却学着一副大人的模样,该有的礼数分毫不差。
……
室外,陆疏萤怀里抱着一件白狐裘,站在桥上静静凝望着结了冰的水面,似乎在等着什么。
她的面色看上去比那日在街上被萧卷带走时还要苍白几分。嘴唇却十分红艳,显然是含了胭脂来掩饰病情的。
方才刚得陆老夫人多看了几眼,可不能因为病容被人诟病。
身旁的丫头海棠垂头丧气的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芳儿姐姐~干嘛呀你!”
陆凝霜一声嗔怪,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那处去。
“呵呵呵呵,妹妹是害羞了吗?”
不远处的亭台处,严婉芳和身边的陆凝霜窃窃私语,笑容灿烂。耳边私语无非是些今日来陆府送贺的青年才俊的品貌。
严婉芳在猜量别人的心思方面尤为突出。
她还未入陆府之时就听说了陆疏萤的身世和在府中的地位。她那表妹陆凝霜则是个被惯坏了的丫头,爹爹娘亲的掌中宝。
严婉芳想要在陆府好,就不能与她这表妹交恶。
前些日子因陆疏萤落水一事陆凝霜被陆老夫人罚抄了五遍《华严经》,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陆凝霜有多心中愤恨,她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寿宴,严婉芳方才在门口见陆凝霜的眼睛一直放在进府贺寿的谢恪身上,又是偷笑又是掩面,悄悄跟他到此处,便知晓了她女儿家的心思。
这谢恪有张好皮囊,但为人浪荡轻浮,无心朝廷不思进取,实在不是个好归宿。
但这又不是她严婉芳的意中人,陆凝霜喜欢的是谁她不关心,只要不是许瑜就行了。
其他人,管他长得长宽扁圆还是怎样,她只消嘴上讨得个陆凝霜开心就好。
许瑜这个男人,有才华,有野心,相貌俊朗,关键是,他需要一个严婉芳这样女人。
还有什么比把这样的男人攥在手中更让人满足的呢?
可那天她敏锐的感觉到许瑜对陆疏萤的不同,这一点让她感觉很在意。
严婉芳想着,向陆疏萤那边看去。
好巧不巧,她心心念念的许瑜跟着礼部侍郎之子前来祝寿,恰好与陆疏萤在桥上交谈。
严婉芳脸上顿时挂满了黑线,脸拉长了三分。
许瑜自那日来多次差人送诗送画,想是也对她有意的。今日他又去招惹陆疏萤,严婉芳心里燃起一股怒火。
桥上,陆疏萤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许瑜和礼部侍郎之子卢敬月在她身侧停步。
上辈子他二人此事并未结交。年关之前,卢敬月他爹被萧卷查出贪污,被抄家送入了大牢。
卢敬月是个坦坦荡荡的贪财好色之人,既不像许瑜一般假清高,又不似她大哥陆彦正两张皮。
上辈子陆老夫人的寿宴上,陆疏萤被陆凝霜和严婉芳设计险些失身于他。她们的奸计虽未得逞,陆疏萤也落的了个勾引男子,恬不知耻之名。
“小妹妹,你也是陆家的女儿吗?我瞧着面生得很,你是哪个?”
卢敬月一脸横肉,色咪咪地打量着她。
身旁的许瑜虽然心中不悦,但现下身份地位矮人一等,又不好出手去阻拦。
他望见陆疏萤敷了薄粉胭脂仍旧苍白的脸,不禁想到了前世陆疏萤临死时的那段时日,心里怜惜。
他怔怔盯着陆疏萤,开口陪笑:“姑娘何不进屋去,外面天冷,当心风寒。”
陆疏萤深看了他一眼,却不睬他,欠身回了卢公子的话:“我是陆家的二姑娘疏萤,往日里出门少,公子不认得也是应该的,”
她身份尴尬,无论是陆明德还是严秋娘看见她都难免回想起她母亲来,心里不快。
对于陆明德来说,陆疏萤的存在就是他作为男人尊严被妇人践踏的象征,而对于严秋娘来说,她则是丈夫对自己不忠的证据。
因此她被勒令极少出门,陆府于她简直就是个关住家丑的囚笼。
“姑娘为何不把手中的狐裘披上?”许瑜开口,尽显温润。
他总觉得这一世的陆疏萤对自己很冷漠。不是陌生,而是一种刻意的冷漠。
上一世的陆疏萤,根本不用自己上前去搭讪,只要自己站在那里,陆疏萤自己就会主动跟上来。
陆疏萤这回终于看向了自己,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好似和前世初遇之时如出一辙。
许瑜望着眼前十六岁的少女,忽觉得她稚嫩的脸庞上嵌的一双浅色眼眸里,盛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不等陆疏萤回答,他身旁的卢敬月不屑笑道:“怀玉兄,这你就不懂了。”
“姑娘家都爱俏,穿上那肥大的狐裘那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就给遮住了,哪里还娇俏呀!”
他边说边上下打量着陆疏萤,面上露出轻浮的笑,只恨不得当下无人摸上一把。
“小妹妹,你可有婚配,不若哥哥同你父亲说说,跟了哥哥吧?”
许瑜终是忍不住,怕这卢敬月再对陆疏萤做出什么越距之事,正想催促着他去正厅拜贺,忽听不远处响起一声笑。
“本王素闻礼部侍郎卢祖谋颇有君子之风,是个品行高尚的老臣子,如今一见这卢家公子却是个如此心思卑鄙龌龊之人,到要怀疑外面那些人都在吹捧卢大人了。”
一个身材修长,眉目如画的男子左肩披着光朝这边走来。饶是陆疏萤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也免不得芳心一颤,抱紧了手中的白狐裘。
那人偏头看了看同行的粉衣男子,又笑道:“连慎之都自愧不如了。”
谢恪不知是哪里被他拿捏住了,竟鲜少的应和作揖:“慎之自愧不如。”
许瑜认得萧卷,指节都攥得发白了,却又只得笑脸相迎,行了个礼。
但因这位王爷自小被封在青州,实在太过低调,就连为数不多的那次招摇过市也是蒙着脸的,所以礼部侍郎的公子卢敬月并不认得他。
卢敬月横眉怒目,一脸的肉都跟着抖动:“哼!这京中的王爷本公子都认得,你是哪个王?”
又见他和谢恪厮混在一起,继续哼哼道:“哪有王爷出门连个小厮都不带的,你怕不是跟着这位来蹭吃蹭喝的吧!”
陆疏萤和许瑜在一边听着,替这个肥头大耳的卢公子捏了把汗,心道他脑子里灌得都是肥肉,怪不得前世被抄了家。
这位从青州回来的这位清平王在坊间的风头压过了京中最美的姑娘。
少小离京,人皆知王爷已回京,但鲜少有知晓他是何面貌的。甚至有人私底下悄悄下注,来赌那天“招摇过市”的清平王面具之下的脸到底是何样。
萧卷解下腰间的玉牌,挥袖抛与撇着嘴的卢敬月。
那玉牌由羊脂白玉制成,龙纹中央镌刻着四个大字:青州清平。
卢敬月瞧见那玉牌顿时吓得变了脸,腿一软跪在了萧卷面前。
这位皇帝特召回京的清平王萧卷回京暂代的是太子职务。眼下太子萧寒病重,若是不幸……那他萧卷就是……
“下、下官有眼无珠,竟不认得王爷,还、还请,王爷责罚。”他一慌乱舌头打了结,说出的话结结巴巴。
萧卷柔情似水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抱着白狐裘的陆疏萤,一笑哂之。
“今日本王心情好,你且带着你的人回府,等着领罚吧。”
“有眼无珠”的人他见多了,这样蠢的确实头一个。他当然要让卢敬月老老实实回去呆着,许瑜这样有威胁的人,能少出现在她面前就要少出现在她面前。
许瑜狠咬着牙根,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陆疏萤一眼,只恨自己此时权势不盛。本想找机会同她说说话,现只得从地上把吓得腿都软了的卢敬月拉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陆疏萤则在一旁掐紧了手指。
卢敬月这个关键人物被萧卷撵走了,她一石二鸟的计划怕是又要落空了。
按照前世的发展,宴后看折子戏时,陆凝霜和严婉芳会借着陆老夫人寿辰的缘由故意给自己灌酒,那酒中实际是掺了药的,她晕晕乎乎被扶回房间。
上一世她们二人早和卢敬月串通好了,让卢敬月同几个男宾喝醉去房间小憩。卢敬月趁机找上她的房间,辛亏当时……
当时到底怎么了,她不记得了。
总归是在卢敬月扑向自己的那一刻门被人踢开了,那人的计谋没有得逞。
她只记得自己面对卢敬月时满心恐惧无人相救时的绝望,以至于方才自己在桥上时面对卢敬月腿都是抖得。
本来的计谋是在借用陆凝霜和严婉芳在陆老夫人的寿宴上给自己灌药之时,假意毒发。这样一来,不禁会查明当时酒杯里的龌龊,还能借机抖出陆静彤一事。
她这几日折磨自己至此,就为当这满座亲朋的面讨个公道。苦肉计是对在乎自己之人使的,而在陆府中,怕是没有这样的人。
机不可失。如今又因这冒出来的清平王坏了计划,她只得好好想想怎么继续。
萧卷见她发愣,还当时因自己替她赶走了登徒子感激懵了。
他将白狐裘从她手中扯出来给她披上,笑道:“抱着它做什么?陆姑娘是在等我?”
方才看见许瑜,他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自信。尤其看到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陆疏萤对着许瑜甜甜地笑,更加重了他心里的隐忧。
她是在等许瑜吗?
陆疏萤好像从未对他那样笑过!
“家父昨日接到帖子,说王爷要来……”
萧卷听到此处,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一个球形物件来,抓过她的手腕塞到她的手中。
“给你的。暖和吗?”
陆疏萤看着手中的鎏金双雁纹镂空银薰球,头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眷恋上了那银熏球的暖。还有,方才萧卷手心的温度,仿佛在她手臂上烫了个印子似的。
“放在被子中取暖的,但我瞧着它好看,你若愿意,握着它暖暖手也是好的。”萧卷温声道。
陆疏萤攥着手中的熏球要还与他,压着有些恼的声音:“王爷,您不是答应过疏萤……”
萧卷一笑,一双桃花眼拉得长长的,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我那天只是听你说完,可并没有答应你哦!”
“还有,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上辈子被见过如此的萧卷,竟不知如何是好。又只那边的严婉芳和陆凝霜在看着自己,不免羞臊,急急忙忙扯下披在身上的白狐裘塞与萧卷,似在赌气,一溜烟跑走了。
萧卷怔怔盯着她走的方向笑。
谢恪抚掌嘲讽:“这就是王爷您今日推脱了政事,非来不可的理由?”
“是。”
上辈子的今日,他忙于处理那些杂事,等到记起为陆疏萤的祖母备份寿礼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可他没料到的正是他那迟来的寿礼和兼送陆疏萤的小玩意恰好救了陆疏萤一命。
听差遣去送礼的小厮回来说完话,他接连几日不眠,收集物证,不怕得罪太子的抄了卢敬月全家。
这一次,他不会再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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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少了卢敬月这个角色,寿宴其他照旧进行。
面对萧卷时陆疏萤一时脑子发了热,竟会觉得陆凝霜和严婉芳会因卢敬月未出席就会放过她。
事实上,垂涎她的美色的人可不止卢敬月一个,陆疏萤强忍着盯着她的那些戏谑的目光,就了席。
同前世一样,严婉芳冲陆凝霜使了个眼色,陆凝霜便斟上一杯果子酒,上前去同她赔不是。
假意说上次落水之事是她一时鬼迷了心窍,以后定会和陆疏萤好好相处,还请见谅之类的话。
陆疏萤假意喝了那杯酒一笑泯恩仇,实则以袖做掩,将那酒偷偷倒在了地上。
戏过半折,她忽地呛出一口血来。
隔桌与陆老夫人同坐的萧卷连忙起身过来探看。
陆疏萤捂着胸口,咔着血。
萧卷的脸色煞白,恍惚看到了上辈子触墙而死的陆疏萤,他回想起谢恪那日同他说的陆疏萤这个蠢丫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隐隐动怒。
“你还在吃那药!”
萧卷低声呵斥她,教人把陆疏萤今日服过的药渣端上来。虽不解他在说什么,陆德明也只得教人照做。
海棠心虚,直往陆静彤那边看,陆静彤却恨不得挖了她的眼。
贺寿的宾客中不乏有懂得医术的,比如站在萧卷身旁的谢恪。
谢恪闻言自告奋勇上前来,他仔细翻检了小丫头端上来的药渣,却发现里面并未有毒物,各种药材的剂量也都是正好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卷和陆疏萤一眼,摇了摇头直白摊手道:“这药里面无毒,对得很。”
陆静彤眉目含笑,她向来娴静,如今稍“染”的一点风寒,让她看上去娇软无力,更加人畜无害。
陆凝霜则是花容失色地望着严婉芳。
方才严婉芳告诉她那果子酒中只有少量的助兴之药,是断不会害人性命的,难道陆疏萤的身子已经差到连这点剂量的药都能害了性命了?
谢恪走至她的身边,撩拨的陆凝霜心神散乱,方才之担忧消散了大半去。
他忽扶起那会给陆疏萤倒酒的酒杯,放在鼻前嗅了嗅,皱眉道:“合欢散?这位姑娘可有意邀在下喝上一杯,共赴巫山?”
陆凝霜羞地满脸通红,羞愤欲死。严夫人的眼刀杀过来能把她凌迟了。
这下陆静彤她越发得意了,她眼眸低垂,底咳了两声,盈盈含了一汪泪,娇滴滴地开口:“方才我见霜儿妹妹给萤妹妹倒了一杯这酒呢!怕不是……”
忽又一个小厮端了药从外面赶来,那人道急急忙忙:“这几日的药给两位姑娘端弄错了。这一碗才应是给二姑娘吃的,方才那个是给大姑娘的。”
厨房那边本觉得方子既是一样的,那错了也应该无所谓。后来想了想,到底是不合规矩,应当上报一声,于是就派了个小厮过来。
陆静彤的脸刷地白了,回想起刚刚下腹的汤药,直呕了出来。身旁的丫头赶紧扶助。
“咦,彤姐姐怎么了?”
陆凝霜幡然明白了刚才陆静彤欲把锅往自己头上扣的意思,也看明白了陆疏萤这口血到底是怎么吐出来的。
“我……”
陆静彤身体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为了更快达到目的,她这几日吩咐下去加大了给陆疏萤药里的剂量。然而如今却都灌倒自己肚子里去了,怪不得这风寒终是不好。
“姐姐是怎么了,难道是我的那药有什么问题吗?”
陆疏萤声音虚弱,泪眼盈盈,步步紧逼,周围亲朋皆看向陆静彤。
“我……”
海棠却看了陆静彤和严夫人一眼,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夫人,海棠、海棠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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