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午后--
太阳从云层里慵懒的露出来了小脑袋，唤醒了一天的沉闷，喜鹊也在门口的树梢上叽叽喳喳了起来。
厢房在二楼，从床榻后的竹叶窗内，可以看到后院的风景。
是个古朴雅致的小院子，寻常时候儿，这些姑娘们就是在此处打发时光。
乾隆帝直起身子来，看了看仍旧酣睡着的陈明臻，她躺在自己的身旁，就像是一株熟睡的海棠。
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伤疤。
是很难看，还有些恐怖。
这样的伤疤，若是长到别人的脸颊上，或许就是塌天大祸了。
可是在陈明臻的脸上，倒是有些画龙点睛的意味。
她并非处子，这也是乾隆帝预料之中的事情，一个弱女子，在这种风月场所多年，怎么可能守得住一身清白呢？那是戏文里的故事，自己不敢奢望，能够结识陈娘子，就已经是人生幸事了。
余生，若是有她相伴，那寂静的深宫之中，或许也会变得有趣儿很多。
乾隆帝凝视着她的睡颜，陷入了沉思。
他从前也是出入过这样风月之地的，甚至，还在苏州，苏州的万花楼里头，与苏三，有了一段露水姻缘，后来虽然不了了之，这件事也一直是乾隆帝心里头的一个疙瘩。
只是，这些年来，无论去哪，从来没有过起这样的心思，对待陈明臻，他是一见钟情了，甚至是，想要带她回去。
只是……
若是自己带一个这样的女子入宫，定然会在前朝，后宫都掀起来轩然大波，群臣反对，就连皇后，都不会允许。
可是自己为君多年，真的要，一直这样，受前朝臣子的掣肘，受后宫里皇后，太后的支配么？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那自己当年，为何还要这样，一心的拼命去做帝王。
天子，还不如民间一个寻常人来的快活一些。
自己从前还百思不得其解，顺治皇帝，为何要一心出家，如今倒是也明白了许多。
他正在神游天外，就见身旁躺着的陈娘子缓缓醒转过来。
她先是嘤咛了一声儿，紧接着皱了皱两道秀眉，伸出来晶莹剔透的手腕儿抚上面庞，透过手指的缝隙，发觉乾隆帝正在看着自己。
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您怎么看着我？”
一场欢愉过后的声音，带着三分春意和慵懒，让乾隆帝心神荡漾了许多。
乾隆帝拿大手摩挲了两下儿她的脸颊，宠溺的笑了道
“因为娘子实在好看，禁不住看得出神了。”
二人突然之间，从昨日的惺惺相惜，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关系，空气之中都飘浮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陈明臻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小衣肚兜儿，百鸟朝凤的图样，让乾隆帝在床幔之间都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还赞叹不止杭州城里绣娘的手艺好。
她一节手臂露在外头，像是刚刚剥掉的莲藕，嫩白鲜亮。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夸过我好看呢，爷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乾隆帝心里听了这样的话，对人也只觉得怜惜不已，一个女子，脸上有了伤疤，就像是一个战士，失去了双腿一样难过。
女为悦己者容。
他俯下身子，啄了啄陈明臻的唇瓣，轻轻的开口道
“你很好，是我的至宝，许多年了，我都没有如此的贪恋过一个女人，明明你我昨日才相逢，却好像，好像是多年不见的故人一般了。”
身为帝王，这些年来的乾隆帝，一直似乎都在压抑着自己心底里的想法儿，许许多多的念头，从前他爱恋过皇后，为了她，做出来许多有悖规矩的事情，也觉得并不遗憾。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当年为皇后，他不曾想过此生还有这么疯狂的时候儿。
陈明臻窝在了他的怀里，二人肌肤相触，炙热的温度彼此传递着，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道
“明臻卑贱，不敢奢求太多，他日爷离开杭州的时候儿，只要我能远远的瞧上一眼，也不枉费，咱们恩情一场。”
一个女子，越不敢要什么，不敢奢求什么的时候儿，自己就越想要给她一些什么。
因为乾隆帝心里明白，她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这更加让他心里难过，大手圈紧了眼前的女子，轻声安抚道
“朕即便要走，你与我，如今已经有了关系，自然也是要带上你的，别怕……”
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陈明臻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伏在了乾隆帝的怀里，愣住了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手指，悄悄的在被窝儿里与乾隆帝扣紧了。
十指相扣，仿佛就是认定了乾隆帝的话一样。
她缓缓的开口道
“爷是天子，说的话，我不敢不信，只是，明臻出身实在寒微，就连寻常人家，带我这样的人回家，都要遭受世人闲言碎语，何况……何况您呢。”
说着说着，声音竟然也有一些哽咽了起来，她抽了抽鼻子，一只手搂紧了乾隆帝的腰，把脑袋埋了进去，倒是格外的小鸟依人。
乾隆帝抱着她，觉得就像抱着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样，温暖又柔软，许久没有这么舒适的感觉了，他舍不得放开，自然，也不愿意去放开。
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众人的掣肘之下，乾隆帝如今想想自己的岁数儿，属于自己的好时光已经没有多少了，余生，就只想要遂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不愿意再看旁人的眼色，任何让自己不舒服的人，都不应该再留在自己身旁。
乾隆帝下定了决心，便也觉得自己能够给眼前人一个安心了，他搂紧了她，应诺道
“朕要带你回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你已经是我皇家的人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明臻虽然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动容，脑子里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她抬起头来，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道
“爷？您，您说的都是真的。”
乾隆帝自然点了点头。
陈明臻抚上他的大手，感受到拇指上的玉扳指儿，灵机一动
“若是爷毁约了呢？我一个弱女子，何处去求……”
乾隆帝看着她孤苦无依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心疼的很，只是，自己毕竟是男儿郎，又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言而无信。
他怜爱的抚了抚陈娘子的头发，她乌黑的头发柔软极了，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泛着光泽，全然不像皇后的头发一样坚硬。
“不会的。”
陈娘子摸了摸他的手道
“爷把这个给我罢？也算是个信物。”
乾隆帝低头去看，只看到自己的玉扳指儿，在她手指的抚摸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这玉扳指儿，是皇后亲自送给自己的，十几年了，自己戴在身上，很少有离开的时候儿。
若是给了陈明臻，只怕，皇后要难过的，可，二人相识一场，这是陈明臻第一次开口主动的要东西，若是不给，岂不是太过分了些。
乾隆帝百般思索之间，迟迟的下不定主意。
却见陈明臻轻轻的放开了手，面带惆怅，悠然的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明臻不愿让爷为难，原也只是想留个念想儿的，怕日后不得见了。”
她这样，倒是让乾隆帝觉得女子多情，跟了自己之后，就不再是昨日的那个冷淡孤傲的女子了。
乾隆帝只是拥住了她，一下一下儿的轻轻拍着她的背脊道
“不会的，你安心。”
这样的话，他说出口来也觉得熟悉，从前应该是对皇后说过的。
陈明臻缩在他的怀抱里，贪恋这样的温暖，迟迟的没有动静儿。
乾隆帝是在日薄西山的时候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的，陈娘子没有送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屋子里，透过小叶窗，看着他一步步的远离了这厢房内，远离了郁金堂。
她有些空落落的怅然，转过头去，却见到玉扳指儿在桌案上，被夕阳的余晖照耀着，熠熠的发着光芒。
陈明臻抬起脚步来走近了，伸出手来捏住玉扳指儿，试探性的往自己手上套了一下儿，却觉得有些太大了。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乾隆帝明明是已经拒绝了的，虽然他没有说出来，自己也明白，这扳指应该是对他十分重要的，却在走之前留给了自己。
陈明臻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但是这玉扳指在，自己就安心了多一分。
这说明，在乾隆帝的心里，自己的分量，已经重过这么一个扳指了，这就足够了，短短两日，这样就已经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她想了想，从妆匣子里找出来了一根儿红绳，细细的穿过了扳指，扣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是很好的玉色，很衬自己的肤色。
她满意的看了看铜镜之中的人，弯了弯嘴角。
乾隆帝到了龙舟上的时候儿，已经天色开始擦黑了，吴书来瞧见他终于回来了，心里头也舒了一口气，他弯了弯身子道
“皇上，您总算是回来了，崔嬷嬷都来请了好几次了，说是太后请您过去。”
乾隆帝有些疑虑，他这几日没有去给皇太后问安，宫中也一直是没有什么事情的。
“是什么事情，崔嬷嬷可说了？”
吴书来细细的想了想，倒是也没说。
“回万岁爷的话，崔嬷嬷没说什么，只说是太后等着呢，让您回来了就快去。”
太后请自己过去，只有一件事儿，就是讷苏肯和豫妃的事情，若是交给了皇太后处置，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情，乾隆帝之所以迟迟没有处置，就还是心里头对皇后仍存有仁善之心，明白她的苦楚和难做，便也没有打算真要了讷苏肯的命。
可此事，若是交给了皇太后，就又是另一番看法儿来了。
经历过先帝时候的郭贵妃之事，皇太后只会一样照做，处死，株连，流放族人。
可是若真要细细的轮起来，诛九族的罪名一旦落实了，皇后，十二阿哥，甚至是自己，也算是讷苏肯的嫡亲姑父。
天下人到那时候又会如何看待。
无论是为了皇后，还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这件事情，断然不能宣扬出去，讷苏肯是死是活，自己还没有斟酌好，可若是皇太后介入这件事情，讷苏肯必死无疑，自己与皇后，也就此生都不会再有转圜之地了。
乾隆帝心里头十分明白这一点。
他攥了攥手指，抬起眼睛来往外头看了看。
夜色降临，有几点星子已经俏皮的露出来了脑袋。
终究是要面对的，乾隆帝握了握手，顾不得歇一歇疲惫的身子，开口吩咐道
“去太后的舟上罢。”
吴书来抬起头来，看了乾隆帝一眼，皇上的脸色有些发白，今日可见是疲累了许多，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自己也无从得知，既然他开口吩咐了，吴书来便也照办。
只是，乾隆帝前脚刚刚踏出了龙舟，却瞧见了十二阿哥从外头回来，怀里头还抱着许多的东西。
吴书来见他顿住脚步，便也顺着乾隆帝的目光看去，只瞧见十二阿哥什么还没有发觉，抱着怀里的一包包东西，咧开嘴巴笑着。
吴书来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乾隆帝，只见他面色沉重，心里头便暗道不好。
自从上次被训斥之后，十二阿哥就很少在他的面前露面儿了，父子之间也有了嫌隙。
十二阿哥永璂，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纯情良善，可是他被无端训斥之后，心里头对待乾隆帝，自然也是惧怕几分的。
吴书来见十二阿哥还没察觉，急忙开口道
“十二阿哥。”
永璂听到了有人唤，转过头去，只瞧见两个人影儿，夜色朦胧，他有些看不清楚是谁，只听到了吴公公的声音，欢喜的很，便也回了一声儿
“吴公公。”
言罢就急忙快步走近了过去，待到看清楚是乾隆帝之后，十二阿哥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了许多，他怀里头抱着的东西，也无措的握紧了一些，声音也变得没有方才那样明亮了。
“皇阿玛，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
乾隆帝看着他，圆乎乎的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有些无辜，一双眼睛耷拉下去的时候儿，更是和皇后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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