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山暮雪

　　匆匆又过去了五个月，隆冬正胜，千山暮雪，我看来极美极好，因为，青山原不老，是为雪白头。

　　整个天空之镜的海面，全部结了冰，想要去海上捕鱼正是极佳的季节。只需带上锤子，寻找鱼群聚集的冰窟窿，敲碎冰面，鱼群立即上涌，便可以捞了！不过，天空之镜人心善良，不捞小鱼，且只捞够果腹的，杀鱼之前还需感谢这鱼一下。衣食无忧者，则只敲冰面，只是为让鱼群透口气。

　　这简直太能净化人的杀心了！假如我不曾在这里长大，肯定会很高兴地去杀戮，有多少鱼全部捞走，一天能砸一千个冰窟窿，就绝不会只端九百九十九窝鱼，就连只有一寸长的小鱼也不会放过。

　　只有在天空之镜长大的人，才会想到那些鱼被杀也很痛。尤其是被活着剐去鳞片，无异于人被剥皮碎剐；鱼被下锅烹制时往往活着，无疑于人被下油锅！被清蒸时活螃蟹受的苦，与人被蒸何异？

　　因此，渔民打到了鱼，总要带到海边常见的白色石塔前，由魂师们让鱼的灵魂无痛苦地飞升走，让其回到海中投胎，带鱼的死尸回家果腹。这样，鱼被杀，也从来没有什么怨言，与人大多亲近。

　　这种往生塔，又称超生塔，往往不高，在村镇中也极多。想要吃鸡、鸭、猪、羊等等前，同样只需要带进去，或者请由王国用百姓赋税供养的魂师免费上门，就可以让家禽、牲畜的灵魂飞升，告一声罪，令其去寻找相应的母兽去其腹中投胎，剩下动物的肉身根本不用杀，料理吃肉就行啦！

　　在天空之镜十多年，善良如我，去冰海上溜了一圈，不仅敲了四千多个冰窟窿，让里面的鱼群透个气，竟然还用手暖热了所有冰窟窿。因我看到它们被冻僵极是难过。若是凡人肯定受不了，好在我是个能调动多种灵力的上神，火属性灵力更是我最擅长的。师傅看了我的作为，十分地欣慰。

　　昨日，我与荼毒花神冒着雪垒砌了冰屋，把这个季节的神医馆再次搬到了冰海上。极远处岛上的人，可以坐着狗拉的雪橇，比划船快十倍在结了冰的海面上划行，前来求神医馆医病，甚至医心。

　　我总能使得挚爱的人获得圆满，被他们认出是神。今天，我才知道，我在的岛为什么叫做海神岛。

　　因为，我就是海神！前世的我，就被他们这么叫。他们认为，我是这片天空之镜海域的神，是他们的幸运女神，而师傅，是幸运女神的丈夫。因此，在作为诊金的贝壳上，刻满永远好合的祝福。

　　开始，并不是这样，因为他们的海神曾经消失十四年。而我来后一年声名远播，他们看出我治病的手法与前世一样，并且有幸再一次看到了师傅，认出是海神的丈夫，才惊喜他们的海神回来了！

　　起初，我并不懂得什么叫做“永远好合”，经荼毒花神喜悦地提醒，我才知道他们认为百年好合，对于海神来说太短！真是让人不好意思，为什么把师傅认为是海神的丈夫？当然，海神就是我。

　　今天，更冷，依旧没有病人来。往年也是在神医馆搬到冰海上几天后，极远处岛上的人坐着狗拉的雪橇才能过来。冰屋外空空荡荡，只有很萌很可爱的雪色海豹，探进头来拜访我们这些新邻居。

　　晚饭时，荼毒花神把一碗师傅嘱咐做的面，恭恭敬敬地端到师傅的面前。师傅却温柔地道：“荼毒，今天是你的生辰，这碗面是给你的！坐下吃吧，以后，不用把自己当成婢女，记得上桌吃饭。”

　　荼毒花神泪流满面，感动得不能自己，不断地抹着眼泪，哽塞道：“神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来！从来……就没有人给我过生日！我长这么大……这么大……”哦，她哽塞地泣不成声。

　　我滴流着眼睛，看她哽塞到不行，浑身都在抽搐，捧着师傅当礼物给她的一个漂亮海螺。哦，这个海螺是师傅从我这里拿的，师傅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师傅的。荼毒花神的生辰是我今年才问出来的，特地告诉了师傅。难道，他不应该给人家过个生辰吗？需知，那些凡人婢女师傅也都给过。

　　只要我告诉师傅，今天是荼毒花神的生辰便好！师傅不需再被提醒，因为，他一向是体恤温柔的神。

　　我埋头扒拉着饭，瞥见荼毒花神捧着面，捧得那么紧，那么爱惜，久久不舍得吃，就像凝视爱人的脸，直到师傅温柔道：“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荼毒花神才抹了眼泪，乖乖地听话开始吃面。

　　饭后，我知道荼毒花神不单把那个漂亮海螺当成最珍贵的宝物，还把那只师傅亲自推给她的碗洗得很干净，也当成宝物！我知道荼毒花神极善良，从不伤人，但我不怀疑，除了我与师傅，谁敢抢了那个面碗，不要说水淹七界，她真的会毒杀七界！除非，师傅说：“回来吃饭！”她才会变乖。

　　鉴心镜与化神香，忒不像话了，师傅一走，就要在饭桌上打闹，抢着打包美味当夜宵，不把碗全部打碎誓不罢休！难怪，荼毒花神要把那只碗藏起来！打来打去闹到最后，它们发现，今天漏掉一个碗！小孩子总是好奇，想把荼毒花神的碗偷来看看，得不到的、别人需要藏起来的，总是好的！

　　它们哇哇地围着碗赞叹，认为那只碗真的不一样。鉴心镜知道荼毒花神的心思，不敢自己打碎这只碗，怂恿小化神香道：“看什么看！你又不敢打破它！”小化神香很不服气道：“有什么不敢的！”

　　白色小天鹅般的化神香，忒也天真幼稚，立即用小小的翅膀，十分赌气地捧起碗来，当啷摔成两半。

　　鉴心镜之灵极为同情，藏了小手蹙眉道：“哦，你闯了天大的祸！”一溜烟，就要逃回到我的身边。

　　两个小不点，被荼毒花神抓住，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揍了一顿。两个法宝之灵，在冰屋外被罚站一夜。

　　下雪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与师傅很赞同。两个法宝之灵，本就不怕冷，身上落满了雪，却依旧在吵，只是化神香太小，像婴儿一般嗜睡，吵着吵着，撅着屁股，头栽雪里，甜甜地睡着了。

　　荼毒花神哭着坐在床上，小心地用法术修补这个碗。一沙一世界，她竟然已用魂记住了碗里的世界，要复原得一模一样，好比复原肉眼所见的七界，一直忙到天亮，才总算是破镜重圆、完好如初！

　　早饭，我看到红着眼睛的荼毒花神，不得不替鉴心镜之灵，说一声对不起。惹得她羞涩很不好意思。

　　化神香代表墟神，是墟神最恐怖的毁灭之力，尚且被打，鉴心镜同样受罚，实在没有半点儿的怨言。

　　何况，丝毫不疼！还是荼毒花神开门，捡回两个法宝。化神香因为荼毒花神的毒，向来极感亲切，总想叫她妈妈，总是很想吃奶，可惜荼毒花神没有，只能变得更小，贴着荼毒花神的软卧去熟睡。

　　大雪茫茫，极是无聊，只得让鉴心镜之灵释放八百里幻海，瞬间提取所有生灵的记忆，筛选出故事。

　　不得不说，这小家伙的效率很高，瞬间便知八百里内的人心。新进入八百里者瞬间也会被提取记忆。

　　鉴心镜之灵在幻海里，瞬间为我与荼毒花神，找出了前来求医的棕熊与白兔，两只可爱的小妖精。

　　这棕熊与小白兔已到了海神岛的南海岸，再有半天的时间便可穿过冰冻的海面到达神医馆的冰屋。

　　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此时一起蹲在岸边的草丛中，四下冰冻一片，实在找不到能当草纸的东西。

　　动物们本不需要草纸，但这憨态可掬的大熊，肚子拉稀不得不用。我本不愿看，但鉴心镜捧腹大笑，在无形无色不为外人察觉的幻海里，读到了这只大熊坏透了的心思，强烈建议我接着看下去。

　　只见那大熊使劲皱了眉头，问旁边可爱的小白兔：“小兔子，如果你的毛脏了，你会不会介意呢？”

　　小白兔很可爱地摇头，晃着一双长耳朵，甜糯糯地道：“不介意！”的确，兔子沾点泥怕什么呢？

　　那大熊松了一口气，抓起了小白兔，撅起了屁股，就将其当成了草纸！是它自己说不介意毛脏的！

　　这小白兔被大熊丢下后，疯狂地在草丛里狂呕不止！看得我也十分恶心！鉴心镜之灵却笑个不停。

　　我无意再看那小白兔和大熊一路打斗，也实在不想让这浑身变黄，擦了很久都擦不干净的小白兔，把那使我反胃的颜色和味道带进神医馆，便使了个净身咒，让小白兔变干净，再同样惩戒棕熊。

　　鉴心镜之灵止住了笑说，这一熊一兔两个小妖，是来请我为其主人出诊的。我令鉴心镜之灵感应给其信息说我已知晓，并控魂使其回去。我实在不想那被我惩戒，被大象当了草纸的脏棕熊前来。

　　详细地看了其记忆，我不由得唏嘘，看来，真得破例出诊一次！这是一个妖与妖之间的纯爱故事。

　　是这棕熊的主人山妖，与那小白兔的主人竹妖的爱情，巧之又巧，前者叫林千山，后者叫竹暮雪。

　　我昨日看千山暮雪，才刚说：“青山原不老，是为雪白头。”不想，今日便有这么巧的凄美故事！

　　那名唤“林千山”的山妖，为医治自出生就先天不足的爱妻竹妖“竹暮雪”，每十天放一碗心头血，一直放了八百年，却也只能让爱妻卧床静养保持不死。为了彻底医治这体质虚弱的爱妻，在前几日舍了千年内丹喂给妻子。结果不成想，其爱妻虚不受补，受不了其千年内丹的强大之力，会因此送命。这林千山悔恨自己弄巧成拙害了妻子，气急攻心，二人含泪握着手身不能动在等死。

　　这就不得不让我感动了！尽管神医馆从无出诊的先河，但无奈这对苦命鸳鸯已经双双垂死。而且，竹暮雪的魂已被那千年内丹控制，马上会身死道消，连魂都留不下！其丈夫林千山死后成鬼，也不能与之在阴世继续做夫妻，铁定了心也要自毁灵魂，追随爱妻一同湮灭，免得独自一人伤心。

　　幸而，这竹暮雪的爱宠小白兔，在山上听药农们交谈说神医馆里的海神可以起死回生。因是个路痴，需伙同主人丈夫的坐骑棕熊前来求助。这一熊一兔本不可以渡海，可巧是寒冬，海面结了冰！

　　在这天空之镜，世间的真情是如此之多！不由得不使我再次唏嘘！更感动于这片人间无限的美好。

　　时间紧迫，那林千山与竹暮雪均危在旦夕。竹暮雪身死道消之时，便是那林千山殉情之时，实在是等不得！我立时掐了个诀，远远地甩开了那终于变得开心取笑棕熊的白兔，刹那间到了千山岛。

　　的确，青山原不老，是为雪白头！山妖林千山本可以不死，是出于妖族的挚爱，而决意生死与共！

　　千山岛确有千山，青色的青山，为雪白了头，呜咽的寒风裹挟着雪刃，刹那间濡湿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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