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生慕非白

　　由此，传到樊忠卿耳中，为人不错，是夸奖，品味太差嘛？

　　他略作思量，至此后，那座园子便荒废，尤其是那株木兰，因为没人打理，长的愈加幽茂，多年后为世人引为盛景。

　　无忧饮了酒，回去后沐浴期间便睡着，迷迷糊糊的被木兮摇醒，倒进被窝里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醒来时，宿醉吹风，无忧头痛的抱着枕头满脸幽怨，换来木兮好大一个白眼，“叫您不要饮酒吹风，偏不听，还跑出去，啧……”

　　她初醒时眼神迷离，抬起眼睛水汪汪瞧着木兮，木兮将准备好的醒酒汤喂无忧喝下，坐下来熟稔的替无忧按揉着太阳穴，无忧眯起眼睛笑笑：“手艺见涨。”

　　“恩！”木兮圆圆的脸颊微不可闻的浮现一抹红霞，小声道：“请太医教的。”

　　无忧抱着枕头坐，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很好。”

　　木兮欢喜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平日里故作老成，眼下无忧闭着眼睛以为她看不见，木兮才极为小心的略略放松心情。

　　无忧眼前只余一线光彩，恰好瞥见她娇柔而又鲜亮的笑容，多年未见过的真实让无忧没来由的恍神。

　　尤还记得十二年前，她只有小小的四岁，嚅嚅软软的。

　　那年是祖父在位泰始元年七月，她满门获罪，家中男丁问斩，女子投入官牙贩卖为奴多入烟花之地，母后想尽了法子保下她，领着她进门时，她战战兢兢的盈着一包泪不敢落下，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小小的一团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

　　彼时，他们全家幽禁于雍州别院，院外守着重重手执长戈身披银甲的兵丁，父亲堂堂皇子出入尚且需通传雍州刺史。

　　院落中遍值其貌不扬的九里香，枝叶秀丽，香味却浓郁，满堂香气萦绕中，她忍了又忍，红着眼眶，咬字缓慢却清晰：“奴婢见过殿下，各位主子。”

　　无忧抬起眼瞥见，那小丫头眼角湿润，眼中罩着迷迷蒙蒙的水汽，细看那相貌，无忧下意识的望向母亲。

　　过后，她那位一惯通权达变，哪怕天塌下来都不动声色的母亲，难得望着满园的九里香语声萧索，拉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嘱咐道：“无忧，你记着，要当木兮是妹妹，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照顾她。”

　　皇家无父子，天家情薄，无外乎于此了。

　　“木兮啊……”无忧眼中盈着熠熠光彩，窗外日晒三竿，屋子里也去了潮意，她手心暖暖，忽然反手握住了木兮的手：“回京后，本宫替你做主，成全你和崔家那个崔寅。他虽出身世家，生母身份却不高，庶出旁系，你压得住他。他自个儿求了多几次，我见着你也有这个意思。”

　　木兮先是怔怔，随后脸颊一抹红云晕染开来，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不吭声儿，抱着先前喂汤的碗，接连撞了一下屏风又撞了一下门框才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无忧托着下巴看了好半响，暗道，原来只要是个女子，提起嫁人就没有不害羞的！

　　随后，到收拾妥当出去时，樊忠卿已恭候许久。

　　书生大大咧咧的坐着同樊忠卿侃侃而谈，而樊忠卿竟然也是一脸的深以为意，无忧饶有兴致的听了半响的墙根儿，听着书生有的没的说起先帝在位之时，八子夺嫡，当即言笑晏晏的开口道：“呦，打断下，本宫须得提醒你们，妄议旧事，上月还死了一个，如今尸骨未寒……”

　　樊忠卿和书生这才惊觉无忧已经到了门外，因她身量娇小，掩在门边摆着的花瓶后，竟完全没有让人察觉。二人匆忙站起见礼，无忧施施然走进去坐下，敲着桌案道：“接着说，八子夺嫡，后边儿倒是怎么着了？”

　　书生顿了顿道：“后边儿也没怎么着，不就到了当今这位陛下？”

　　“哦！”无忧漫不经心的应了应，樊忠卿却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说当今这位陛下的皇位是捡来的，当年的众位皇子，贤德者有之，聪慧者亦有之，然而没有一个能撑到最后。

　　待得先帝爷大限将至之时，遍数自己的儿子，数来数去，也才堪堪想起了当今的这位陛下。

　　思量再三，才将人接了回来。

　　朝中权贵，三省六部他无半点儿人脉，却愣是凭借当今的皇后娘家，司徒家司州的十万精兵，坐稳了天下。

　　说来，是当年的八王之乱，成全了当今的陛下。

　　然，这也是能随意说的么？

　　樊忠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君无忧的神情，发觉这位殿下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这才深吸口气，赶忙说起来意：“殿下，那些刺客，您看如何处置？”

　　无忧浅浅笑了笑，微微转动视线，看着急于替书生打圆场的樊忠卿问道：“樊大人觉着该如何？”

　　“自然是死罪！”樊忠卿不假思索道。

　　“那么……”无忧伸出手指，点着书生：“这个书生，大有可疑，烦请樊大人一并处置了。此外，这人毫无预兆出现在抚州，又同樊大人交谈甚欢。想必，你们先前，是旧识？”

　　樊忠卿怔了怔，有些没有跟上无忧的脑回路，明明外界正值盛夏，身上却忽然打了个寒噤。

　　同嫌犯是旧识？这是什么意思？

　　为官数载的樊刺史脸色忽而煞白，急忙就要跪下磕头请罪。

　　斜眼儿却瞥见书生老神在在的端起了茶杯，茶汤热气袅袅，他遮着一层雾，隐约瞧见书生半边脸颊被水雾蒸腾的眼中似乎含着笑意，荡漾着茶水碧青一色，啵的一声，又破碎开来，星星点点。

　　鬼使神差般的就没有跪下，反而又茫然的看着无忧支支吾吾道：“这……”

　　无忧噙着一抹笑意，亦盯着书生，一个屋子，三个人三双眼睛，有两双盯着他，似乎要将这人前前后后透出四个窟窿。

　　却偏偏，当事人毫无察觉，书生心满意足的品了茶，随后操着袖子长长呵出口气道：“樊大人，殿下既然令你查，你自然就要去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查？”樊刺史又是一怔，查什么？查他还是查自己？

　　那是不是眼下要先将书生带回去？

　　他琢磨着无忧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先前说起八王之乱，到底是触了这位殿下的逆鳞？

　　书生已经十分知心知意的开口道：“殿下令大人去查不才在下的身家背景，大楚巴郡慕家，劳烦大人走一遭了。”

　　“小生慕非白，字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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