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幻灭1
滂沱大雨。
黑云压城城欲摧,流火山外杀机四伏。
花夕撑着把伞,在平京称街上走着,一双鞋都给打湿了,心情很烦闷。
她今日受邀去梨园看戏。
她于梨园的钱老板是熟人了。从小她就常跟凤白折来看戏,明日成亲,梨园老板便说差着最好的戏班子演出戏给她看,也算是恭贺她大婚了。
是一出《赵氏孤儿》。
这出戏她不大爱看,也纳闷着,她明日就要成婚,大喜在即,为何钱老板要请她看这出戏,压抑,低沉。
实在是不讨喜啊!
只听那净角儿登台,唱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当时不尽情,过后空淘气。某乃晋国大将屠岸贾是也。
这戏台下里除了花夕还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他们也都是来凑个戏看的。
离着花夕远远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神秘男子,明明在室内,他却戴着斗笠,垂下的黑纱遮住了他的脸。
他一袭肃杀的黑色长袍,里襟却是鲜红色的,如鲜血一般妖魅危险,他的腰间系着一根蔓延着银色纹理的血红色腰带,腰带一侧,垂下一枚幽冷的月牙鸣笛。
他注视花夕良久,眸子里是复杂难言的神色。
花夕感觉到空气中似有弥弥冷意,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自己,便是几个凑戏看的百姓,没有任何异常。
那角落里竟然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还是安心看戏罢!
灭门的故事,复仇的孤儿。她很不喜欢这出戏,太沉重悲壮了。
爹倒是很爱看这出,昔时时常带她来,便会点这出戏。
她记得每次爹要看这戏,她便会撒赖泼皮,让他换成《救风尘》,《拜月亭》这类型的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爹也拿她没办法,只得陪着她,在一旁佯装认真看,实则偷偷打盹儿。
花夕想到此处,嘴角微微上扬。
这出戏可真长啊,看得她昏昏欲睡。
“天那,可怜害的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
戏子的悲愤哭腔惨绝人寰,神色也是泫然欲泣。
打着盹儿的花夕被这一声吓浑身一抖,此时,灰蒙蒙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划破,雨下得更加厉害了。
震耳欲聋的炸雷声滚滚而来。
花夕冥冥之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来。
流火门。
那神秘男子一行人化作弟子的模样隐在流火门内,待守卫松懈时。领头的那个人吩咐道:“放火烧山。”
“是!”
“还有一事……保下孟门主。”
“门主,万万不可动恻隐之心啊!”那几个见领人下了这样荒谬的命令,纷纷跪了下来,声音恳切:“江南流火门是凤奕王的左膀右臂,孟旭程不除,流火门随时可能东山再起,到那时我们如何回去向主子复命?”
那领头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下了决定:“保下孟门主,若主子怪罪,我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可是……”
那领头人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了,几个下属见状,明白这事不好再提,便作罢了。
这一行人潜入内部,在周围的几个院子里浇上了油,点燃火折子,扔在地上。
由于下雨的缘故,火势无法蔓延开来,周遭的院子从内到外,缓缓地烧着,屋内的陈设渐渐化为灰烬,火星四舞,一明一暗。
这院子内明明已经烧起来了,为什么没有一点呼救声?
心下觉得奇怪,但也无时间想那么多,救出门主要紧。这行人行踪隐秘,很快便潜伏到流火门中心聚萃堂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可惜雨声太大,让人听不清楚。
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借着一瞬间的煞白煞白的光,其中一人突然发现,从聚萃堂内,蜿蜒出诡异猩红的液体,缓慢地留到了石阶上,被雨水毫不留情的冲刷,混杂着那还带有温度的液体,流下山去。
山庄内一个守卫也没有,火暗自烧着,没人呼救,没人叫喊……难不成……
“大事不好!快走!”
那人心下一紧,慌忙喊道,携着同伴就打算逃跑。
可惜,已经迟了。
玄衣男子提着剑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剑上还粘着鲜血,汇成一股,顺着剑锋留下。
他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如同闪电,瘆人无比。
“今日,见过我的人,都得死呢!”那人的声音狠辣而阴柔。
刚撑伞而来的柔弱女子见状,吓得翻了手中提着的食盒,碗破碎的声音惊动了那正大开杀戒的男人。
顷刻之间,埋伏在外的那一行人已死。
雨势凶猛,天地之间似已连成一片。
那玄衣男子转过身来,眉梢染上的,竟是慵懒的笑容。
他看见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子,皱了皱眉,蹲下身去,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颚。
那女子瞄了一眼他近乎妖媚的眼神,便一瞬间瞳孔失神,形如傀儡。
竟是一种能魅惑人心的语调。
“小伊诺,你会乖乖听话的对吧!”
花夕听着越来越大的雨声,愁着等会如何回去。这么大的雨,她本就湿了鞋,感上风寒了可不好,爹肯定又得念叨她。
正值她出神之际,似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直奔她而来,她感受到了如此之强的气流,敏捷地侧身避开。
台上唱戏那人,瞬间倒了下去。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逃散。
她为何如此愚蠢?花夕暗暗咒骂自己,用佩剑挡住不就可以了?躲什么,反而连累了唱戏的人!
花夕跃上戏台,发现那戏子面色苍白,唇色乌青,显是中毒之兆。
她唤来钱老板,给了他一袋银子让他赶忙差个郎中来看看是中了何毒。
钱老板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孟小姐,您还是快去流火门看看吧!”
流火门出了何事?
钱老板这般模样让花夕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不顾瓢泼大雨,不顾湿漉漉的衣衫,花夕驾着一匹快马,驰向流火港。
坐上了船后,花夕不断地催着船夫,快些快些。
离流火山越来越近了。
尽管雨幕厚重,她还是能敏锐地辨认出流火山的方向。
天啊……
她一颗心几近悬到了嗓子眼。
流火山上方,浓烟滚滚,丝毫未因雨水而停止半分肆掠。
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起火?
除非……除非有人室内纵火!
她还未近山岸,便从船檐跃出,在雨幕中用轻功进了流火门。
安静……
除了雨声……
没有人呼救……
爹不会有事,不会的!花夕想着,径直向聚萃堂飞奔而去。
绣花鞋踩了一路的水洼,混浊的泥水溅满了她的裙摆。
花夕在聚萃堂前停了下来。
血液如暗红的光滑绸缎,从聚萃堂里蜿蜒流出。
此时一道闪电朝着堂口劈下,惨白的光映在孟旭程全身鲜红的身体上。
“爹!”
尖锐而又撕心裂肺的哭喊似是要将天也扯出一道口子。
花夕不知是以怎样的步态走进的聚萃堂,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孟旭程身边,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哭得接近嘶哑。
泪水和雨水夹杂着流过她的面颊。
“花夕……”
微弱的声音让她眸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芒。
“爹,爹……是谁干的?”花夕的声音颤抖不已。
“花夕……爹有个请求……”孟旭程费力地抓住她的手,睁开双眼,无尽的血水流进眼眶。
花夕疯狂地擦着他面颊上的血迹,可怎么也擦不完。
“爹,你说……我一定听着。”
“不要……不要嫁给奕王……”
花夕的瞳孔瞬时放大。
“离开平京……去中原……去找你顾伯伯……”
“永远……别回江南了……”
花夕眼前泛起蒙蒙雾气,半条命,仿佛都被抽了去。
“别给爹报仇……你杀不了那个人的……”
“花夕……花夕……”
“我在,爹,我在的……”花夕捧着孟旭程的手,已然泣不成声。
她要怎么做……爹才不会走……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爹……求求你……不要走……”
大雨如注。
抓着她的手突然一松,花夕脑中霎时一片混沌。
爹,女儿知道了。
她捧着爹的手,贴在脸颊边,沉沉地闭上双眼,薄唇轻启,垂涕而道: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日后,她回到流火门,再也不会有那个胖乎乎的可爱身影,孑然站在流火山口,彻夜长望,盼儿归。
别离在今日,见尔永无秋。
最后那点光亮也被丝丝抽尽,黑暗像极寒之地的雪水,纷纷翻涌上来,欲将她吞没。
从此慢步重宵九,再见音容梦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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