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六章

　　据漠东华说，其实绝尘子并非传闻中那么阴阳怪气冷厉狠绝，就连当年那个号称只是偷了他几个野蜜果就被他剥了皮挂在万恶谷口示众的笑狂刀，也只是在明明万恶谷立下的规矩是，入谷即忘世俗事，往来谷口小镇也只事采买，不会过多与镇上人交际过往，可笑狂刀却在轮值出谷采买之际，将镇上一家四口小买卖人家不足七岁的幼童女干杀，所以这才借着他偷摘果子的事迹，行了替天行道之事。

　　漠东华说，在建立这万恶谷前，绝尘子也是江湖上响当当一号狠厉人物，可是自从有了这万恶谷，绝尘子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不爱与谷中之人交际来往，可是这万恶谷聚焦居住了这么多劣迹斑斑的恶行之徒，却还在江湖中蜗居一席，全是因着他老人家的照拂。

　　我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帮助求情，让他能够施以援手帮帮宁无邪，就见酒饱饭足后绝尘子老前辈一边没什么坐姿的斜倚着石壁，一边剔着牙感叹道：“老夫的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好了，要是搁二三十年前，你们就这样闯入老夫的阵中，老夫肯定第一时间把你们捏碎了做成老夫的墓葬品。”

　　“对了，没想到小丫头你厨艺不错呀。”绝尘子指着一地油酥鸡的残骨问我，“这油酥鸡吃起来很有我夫人当年的风格，鸡皮酥嫩，还透着一股柑橘的香气，这做法你从哪里学的？”

　　“这可不是我做的，这可是当今江湖第一大美人林欣雅亲手做的。”我可不打算居人之功，摆摆手老实交待完实情，还顺便诱哄他说：“您老是不是觉得很好吃？我跟您讲，她拿手的可多了，还有香酥鸭，松鼠鱼，八珍蘑菇，蒜香虾仁……”

　　“江湖第一美人？”果然男人都是好色的，那么多的美食吸引不了他，一句美人就让绝尘子提起了精神，“长什么样子？”

　　“呃？”我迟疑了片刻，这让我怎么描述？美得不可方物，美得惨绝人寰？

　　我偏头看了看教主大人，却不想他望着一地油酥鸡的残骨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人生难题，根本连个眼风都不给我，于是我只能迎着绝尘子满是求知谷的眼神，从地上捡了块尖利的石块，在还算松软的地上写了个“丁”字，再画个似圆非圆的圆形将这个丁字圈起来代表脑袋，在这个脑袋下面又画了个长条的椭圆代表身子，在椭圆上添了四条直线代表四肢。

　　在抬头看到绝尘子一脸不解的模样后，我皱起眉头，想了想，干脆在代表脑袋的丁字圆图里，依次添上了三个小圈圈，分别代表眼、嘴和鼻子，再在圈上面画同两个小揪揪当做发型，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呐，她就差不多长又这样。”

　　绝尘子沉默的看着地上的画像，抬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看我，“就凭你画的这幅画像，我就能断定，这林姑娘必然很美。”

　　“真的？”我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我这么狂放的野兽派画法在这个年代也能够让人懂得欣赏？！”

　　“欣赏倒不至于。”绝尘子呵呵一笑，“但女人的嫉妒心我倒是懂得，你都把她画毁成这么一个怪物了，那她真人必定很美。”

　　“我根本就不嫉妒她好吗？”我忍不住反驳道：“您一孤家寡人还懂什么女人的嫉妒心？”

　　“怎么不懂？”绝尘子本来懒洋洋的坐着，一听这话迅速坐起，整个人双目圆瞪，面带几分得瑟的嚷嚷道：“老夫也曾年轻过好吗？想当初老夫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玉郎君，喜欢老夫的人海了去了，那争风吃醋的手段呀，啧啧，说出来都怕吓到你。要不是后来……“

　　他语气突然一顿，“唉……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我瞬间了悟，“后来肯定是被女人骗了吧？”

　　“想知道呀？”绝尘子抚着胡子斜眼睛看我，“那可是老夫年少时的丑事，要是告诉了你也行。但是你听了之后，老夫一定会杀了你灭口，就算这样，你也要听吗？”

　　“那就算了，我觉得吧……”

　　我立马摇头准备捂耳朵，却不料宁无邪就跟中了邪一样的，突然开口道：“有何不可？”

　　他没什么表情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野蜜果掰开递给我，一边说道：“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不过是多一个死在您手上的理由罢了，就算听听也有何不可？”

　　“我的果子！”绝尘子心痛的差点儿跳起来，激动之下胡子都差点儿捋掉一把。

　　“哼！”他恶狠狠的瞪了宁无邪一眼，盘腿坐下，“反正也要送你们上路，这段往事憋在我心里也是多年成疴，既然你们自己找死，我说给你们听听又何妨？”

　　不，其实我不想听，真的。

　　比起听这些所谓的秘密，我更想好好的活到小说大结局的那一天。

　　但是什么叫配角人生，什么叫人微言轻，剧情的发展根本不在我的控制之下，绝尘子已经抚着胡子开始回忆当年了，“我在江湖上成名很早，还算有几分卫玠之貌，那时候爱慕我的女子不仅有江湖女子，也有高门仕女。我二十岁的时候，遇上了自己的发妻，那女人什么都好，江浙大户人家的女儿，祖上都是前皇朝的宫廷御厨，那做饭的手艺，啧啧，我活到今日，就没有吃过比她手艺更好的饭食。”

　　“那个时候我年少轻狂，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当是志向高远，誓要成为当世豪杰，我发妻求着自已的父亲，将我引荐入仕，我也争气，武举入朝，那个时候前皇朝的边疆并不安宁，我毛遂自荐领兵出征，大胜而归，皇上大喜，设宴相待。”

　　绝尘子叹了口气，手指划过我画在地上的美人图，“我虽然不知你说的这林欣雅是何姿色，但我却在那皇宴之上，见到了当时的真正美人，那才真是美得动人心弦，一颦一笑令人醉，只一眼，便让我彻底沉沦了。只可惜……她是皇上的贵妃，而我，却只是皇朝的武将军。”

　　“那个时候皇上极为信任于我，几次引我入宫与我彻夜长谈，要么下棋，要么饮酒，每次都能遇到令贵妃在旁相候，日久生情，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虽然我与贵妃从未越雷池一步，但情之所至，我日益沉沦。只可笑的是，我以为我与贵妃是两情相悦，甚至几回魂梦都想着带她逃出宫墙，与我一同江湖放歌，快意人生。谁曾想，在她的心里，重要的从来不是感情，而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不久之后，她与我发妻几乎同时怀了孩子，她身在宫中，每日每日的提心吊胆，只唯恐有人相害，皇上爱她甚重，许诺于她，只要她生下皇子，便立为太子，誓要令她母凭子贵，将皇后撤位，改立于她。许诺的未来越美好，她越是惶恐，于是她找到了我，我一时糊涂答应了她，在民间寻了几个差不多月份的孕妇，只待她生产那日，若是不幸生下了女儿，便来一招狸猫换太子。”

　　“谁曾想她提前发作，生产之时，那几个孕妇都不曾分娩，于是我狠心咬牙，不顾人伦，将我发妻前一日诞下的鳞儿换给了这位贵妃，只想着若是我的儿子在宫里长大，定然是富贵满身。更不料她当日生产，竟是一胎双生的两个女儿，于是我将其中一个抱回了家中交给发妻。我发妻素来温柔，经此一事，竟也像发了疯一般的跟我拼命，我挡了几下，便点了她的晕睡穴，谁知道……谁知道她醒来之后，竟然上吊了。”绝尘子叹息连连，“我发妻一死，我以为此事便无人可知，只想着我的儿子若是有天能够登上大宝之堂，也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发妻了。”

　　“令贵妃终于如愿以偿，皇上为她废了皇后，改立她为中宫，更是将我的儿子立为了太子。”绝尘子老泪纵横，“可是世事难料，废后的父族在朝廷中根系深重，不过短短半年，便起兵谋反，更是提前内外勾结，引我在边疆对抗鞑子无暇分身之际，举兵直逼皇城。待我从边疆赶来，局势已定，皇朝已毁，令贵妃被斩首示众，我的儿子，当时的太子，和令贵妃的女儿一起，在兵乱中不知所踪，而待我回到家中，也是家毁人亡，令贵妃交予我的双生女儿中的一个，我当成女儿如珠如宝养了半年的玉儿也失去了踪影。”

　　“后来我行走江湖，找寻这三个孩子，却不料等到我已经名动江湖，所为数一数二的江湖人物时，却还是没有这些孩子的消息。”绝尘子抹净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块鱼形玉佩，一边抚摸着玉佩上的火焰铭记，一边沉声道：“我心灰意冷，弃世遁俗，避入了这谷中，取了壁山之石为碑，谷为万恶，只取意万恶银为首，若是我当年不色令智昏，也不会有这无子送终的一天。这四十来年，我日日不在后悔，时时不在自省……”

　　“呃……”我瞅着玉佩上的铭记，忍不住出声询道：“您这玉佩，方便给我看看吗？”

　　绝尘子一脸防备的看着我，“你干吗？”

　　我老老实实地交待，“不想干吗，就是觉得这玉佩上的铭记有点儿眼熟。”

　　“真的？”绝尘子一脸狐疑的将玉佩递给我，“我这玉佩是一对双鱼佩，这是阴佩，从未离过我的身边，你说你见过？你在哪里见过？”

　　“呃……”我小心冀冀地接过这方早已被磨磋的光滑万分的玉佩，仔细看了半天，确认了之后却忍不住挠了挠头，再三看了看在一旁闭目不语，似乎事不关己的宁大教主，有些不安地重新回过头，迎着绝尘子充满希冀的目光指了指宁无邪，“他就有一块啊，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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