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契阔
德安十八年十月的某一天，一位老妪领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敲响了如渊宫的大门。
那一年龙遥七岁，正装模作样地在演武场学师兄们扎马步。
这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他面前经过，他本就很少见同龄人，更不要说女孩子了，还是如此可爱的女孩子。
龙遥收了马步，一路小跑来到女孩身前，问道：“你是谁啊？来我家干什么？”
女孩有些怕生，躲到了老妪身后，怯怯地看着龙遥。
龙遥从怀里掏出一块糖果来，拆开包装，“你不要怕，我叫龙遥，这里都是我罩的。”
女孩含着手指，显然糖果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但是她对陌生人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警惕，所以并不上前。
龙遥见她不吃，只能放进了自己嘴里。
这时龙在渊疾步走了过来，对那老妪道：“这就是我花贤弟的女儿？”
老妪点了点头，抹着眼泪道：“龙宫主，你可要为我家老爷和夫人报仇啊！”然后就要下跪。
龙在渊哪能让她跪下，双手上前一扶，她便再也跪不下去。
“老人家，花贤弟到底怎么了？”龙在渊焦急地问道。
“老爷似乎得到了什么秘籍，引来了一伙贼人。老爷拼命把我们二人送走，让我们来西王山如渊宫，可是他和夫人都被…”
龙在渊目眦欲裂，“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听老爷说，是罗刹山七王寨。”
“七王寨！”龙在渊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龙在渊定要灭你满门，为我花贤弟偿命！”
龙遥这时觉得父亲好可怕，他还从未见过龙在渊这样狰狞的样子。
龙在渊想起身边还有孩子，便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戾气才被压住。他蹲下身子，问小女孩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也被他刚刚的样子吓住了，不敢看他。老妪拉住她的手道：“小姐，这是龙宫主，是老爷的好兄弟。”
龙在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道：“我和你爹是结拜兄弟，你叫我龙伯伯就行。”
小女孩怯怯地道：“龙伯伯，我叫雯雯。”
“雯雯，你几岁了呀？”
“六岁了。”
“呵呵，比遥儿小一岁。”
然后看到龙遥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糖果，瞪大了眼训斥道：“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知道给你雯雯妹妹一块！嗯？你哪来的糖？今天吃了几块了？”
龙遥觉得自己很冤，“我给过她糖，她不要啊。”
“你还敢顶嘴了？回头我再收拾你。”
龙遥委屈地几乎要哭出来，他把怀里剩下的糖都掏了出来，塞到雯雯手里。
“给你，你可不许不要，不然我要遭殃了。”
龙在渊又一瞪眼，“你小子说什么呢？这么多糖都是从哪拿的？唉唉别跑！好小子！有种你别让我碰见你！”
看着龙遥落荒而逃的背影，雯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她突逢大难之后，第一次笑。
龙在渊见雯雯不再是一副悲戚的样子，心中也没那么生气了，笑道：“呵呵，遥儿这不肖子，让雯雯见笑了。走吧，我们进屋，以后啊，你就住在这里，把这里当自己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从此之后雯雯就在如渊宫住了下来，龙在渊与敖轻舞都对她视如己出，让她与龙遥一起读书写字。
龙遥对这个瓷娃娃一样可爱的妹妹很是喜欢，总是想着法地哄她开心。每天都像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新奇的玩意，有时候是糖果，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或者仅仅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渐渐的，雯雯也从悲伤中走出，和龙遥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成为了龙遥身后叫着“遥哥哥”的跟屁虫。
这一日他们在学字，敖轻舞念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雯雯写了一会儿，抬起头不解地问道：“婶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龙遥闷头写着，“你管它什么意思？赶紧写完赶紧去玩啊。”
敖轻舞微微一笑，在龙遥后脑勺轻拍了一下：“你就知道玩，看人家雯雯，多好学！”
“这句诗是说啊，两个人成了亲，就约定好一直在一起，同生共死，一直到老。”
“就像婶娘和伯伯那样吗？”雯雯问道。
敖轻舞眸中闪现一抹柔情，“对啊，就像我和你龙伯伯那样。”
雯雯那双可爱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望着龙遥，“我也要和遥哥哥永远在一起，到老都不分开！”
敖轻舞欣慰地看着龙遥，他小小年纪把儿媳妇都给自己找好了，笑道：“好啊，等你们长大了，婶娘亲自给你们操办婚礼。”
雯雯“嘿嘿”笑着，仿佛明天就要和龙遥成亲一般。
龙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也想和雯雯永远在一起，而且成亲似乎还挺好玩的，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个月后，龙在渊带了一群如渊宫精英弟子前往罗刹山，血洗七王寨。
回来时，身边却多了一位老者，说是老者，却是头发乌黑，面色红润，几乎不见皱纹。
据龙在渊介绍，这是雯雯的爷爷，要来接走雯雯的。
由于雯雯心中不舍，再加上龙氏夫妇的百般挽留，她爷爷终于答应再多留一晚。
雯雯本想和龙遥好好道个别，这一晚，却一直都没能见到龙遥。龙遥把自己关在房间，谁也不见。
雯雯伤心又生气，流着泪说道：“我最讨厌遥哥哥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直到第二天雯雯即将走出宫门，龙遥也未能出现。
她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如渊宫，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跟着爷爷向外走去。
“雯雯！”
身后传来熟悉地叫喊，龙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双眼带着血丝，手指上还有新磨的水泡。
他拿出两个玉镯，把其中一个递给雯雯。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去找你的，说好了，到时候我们永远不分开！”
雯雯早已泣不成声，她接过手镯，在龙遥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羞涩地跑开了。
只留下龙遥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在泪水中渐渐模糊的背影。
此刻龙遥盯着花梦雪的手镯，被勾起尘封已久的回忆，自从经历了灭门惨案之后，他就很少记起从前快乐的时光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都是被复仇填充着，他为复仇练功，为复仇杀人，为复仇活着。
如今那个叫“雯雯”的女孩再次浮上心头，仿佛为他心中撒下一片阳光，他突然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孩在等着他呢。
他喃喃地叫了声：“雯雯。”
花梦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龙遥，“你刚刚说什么？”
龙遥死死盯住她的手镯，道：“能给我看看你的手镯吗？”
花梦雪将左手背在身后，道：“不能，我凭什么给你？”
龙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道：“你随我来。”
然后硬拖着她进了屋，龙遥在柜子里找出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个和花梦雪手上一模一样的玉镯。
而且上面也刻着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龙遥拿着玉镯来到花梦雪面前，道：“雪姑娘，你的玉镯对我非常重要，你可以告诉我是从哪里得到它的吗？”
花梦雪撅着嘴道：“是一个笨蛋送给我的。”
她的样子渐渐和龙遥记忆中那个女孩重叠，当年她也是这样撅着嘴。
“遥哥哥，你笨死了！”
“雯雯！”
龙遥抓住花梦雪的肩膀，“你是雯雯吗？”
花梦雪一言不发地看着龙遥，眸中逐渐涌起泪花，她嘴角上扬，流着泪笑道：“遥哥哥，你终于想起我啦！”
龙遥欣喜若狂，紧紧抱住花梦雪。
“雯雯，雯雯！哈哈！我找到雯雯啦！”
花梦雪也反手抱住龙遥，趴在他的肩膀上啜泣着。
小黛和苏莲儿听到声音，来到这个房间，见到紧紧拥抱的二人。
苏莲儿面色羞红，急忙拉着小黛走开，小黛奇怪地问道：“他们怎么了？”
苏莲儿叹了口气道：“小黛啊，你的花姐姐就要变成你嫂子啦。”
龙遥和花梦雪均是注意到了他们，花梦雪急忙不好意思地推开龙遥，也顾不得二人误会，直接把门关上，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龙遥了。
如渊宫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年他都去哪了？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二人在桌前坐下，面对着花梦雪连珠炮似的提问，龙遥很有耐心地一一解答。
八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详细地讲述当年之事与这些年的生活，哪怕兰霜月都没有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从小，龙遥就把雯雯当作亲人看待了，在他心里，雯雯也是如渊宫的一分子。
龙遥平静地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只是这故事的内容实在残酷。
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他谁也不敢相信，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甚至都不能去吊唁亡父。
为了借助朝廷的力量，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捉拿、猎杀江湖上穷凶极恶的罪犯。
花梦雪从这些故事中感受到了他这些年的悲愤困苦，九死一生，她紧紧握住龙遥的手，道：“遥哥哥，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龙遥感受着花梦雪掌心传来的阵阵温暖，化作暖流流淌进了心里。二人什么也不说，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自有一股温馨的默契在二人间流转。
过了一会儿，龙遥才问道：“雯雯，你为什么会在燕京啊？”
“听说如渊宫出事之后我感觉天都要塌了，后来又知道你逃了出来，我便努力练功，希望出去找你。”
“可是爷爷说…说如渊宫必然是得罪了一个大对头，让我不要掺和到里面。在我百般央求之下，他才同意让我离开桃林。条件是到帝都学堂求学三年，学成后就要回去。”
“想不到老天帮忙，竟然让我在学堂遇见了遥哥哥，我可是一下就认出你了。哼！你都没有认出人家！”
看着花梦雪又撅起了小嘴，龙遥急忙解释道：“小时候的你胖乎乎的，和现在差别好大，现在漂亮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花梦雪脸上不屑，心中却还是高兴的，她撇了撇嘴道：“你根本就是心里只有那个兰霜月，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又生气又伤心，以为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就决定不告诉你我的身份。”
“你若是能想起我，我便和你相认，你若是想不起来，我在外面也没意思，早点回桃林孤独终老算了。”
龙遥顿时闻到一股浓厚的酸味，好在哄女孩子的话他张嘴就来：“你若是回了桃林啊，我就也跟着去，我去做看蟠桃园的齐天大圣，你就是来摘桃子的仙女…”
花梦雪显然不是普通女孩，她柳眉一竖，“好啊！你还想要七个仙女？”
龙遥目瞪口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时小黛敲门叫道：“哥哥！一位姓轩辕的公子来找你啦！”
龙遥急忙站起身往外走去，“快快有请！”
“救苦救难的轩辕大哥，你就是我的活菩萨啊！”
花梦雪望着他一如当年的狼狈背影，“噗嗤”一笑。
“看你这次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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